失心記 第十五章 飛花觸水

作者 ︰ 牛征蓋

「老豬呢?」李博問。

「老豬的媳婦呢?」抽象問。

「一時說不清。到了古城慢慢跟你們說吧。」

我的視野聚焦在兩人一貫熟悉的身貌上。一年未見,李博越發高大魁梧,一身黑色短衫,牛仔褲,曬得黝黑的胸膛從襯衫第三個開著的扣子處突露,一顆銀色的半月形墜飾搖晃在胸口上方,這是他女友給他的,想是女孩子擁有另一半。眼下他留著沖浪男子的發型,略顯油膩,黑眉大眼下彌漫著男性的陽剛與果敢。抽象則儼然一副外星生命體的模樣,一身純灰色短袖短衫映顯著瘦小的身子骨,尖而蓬松的頭發更顯大頭突兀,胸膛倒是挺拔,可偏偏脖頸縴細得跟女孩子無二,讓人不得不擔心他那大腦袋會不會晃將下來。

「好吧。眼下的重點是你這個事兒。」李博用結實的手掌搭在我肩頭,雄健的濃眉微蹙,「此前,我從陽光與雪打工的伙計那兒听說,棠七和她男友準備畢業了就結婚,今晚那男的是專程跑來會她姐姐未央的,地點在束河古鎮拐柳巷飛花觸水,如何,夠哥們兒吧,打听得這麼仔細。」

我只淺淺一笑。雖說此行是為了棠七而來,然連路來發生的一切,卻又不能不讓人縈懷。老豬,你可不能出事

「走吧,束河。」我噓了一口氣說。

「晚飯前得趕到。我來背吧」李博說著,從我背上取下雙肩包,自己換上。帶頭走了前去。

不小心已然溜到七月。季節是夏,無風。我們在站門口擠上了一輛徘徊在束河與古城之間的藍色私營小面包。老板的黑皮趁著一口白牙,「幾位去哪里?」

「束河」李博扣上前車門說,「多少錢?」

「三個人的話,拿20就好。」司機目不轉楮地盯著李博鼓鼓的褲兜袋,他哪知道,里頭裝的是衛生紙。

抽象不緊不慢地跟著我上車,忽地一縮肩頭,屈下腰,「青豆」他頓住,咧嘴笑了笑,牙齒叼著右手拇指殼,「老豬,她媳婦身材怎麼樣?」

看著他一臉期許的神情,我不禁莞爾,卻又故作正經,「恩恩,有點胖」我說。

他兩眼精光一閃,「胖,沒事,我喜歡。」

「不信你跟他說瘦,他指定也說我喜歡。」李博調侃著。

「草,別,別盡瞎說。」抽象不住地晃動身子,滴溜著小眼,咧嘴猥靡地笑著,「我可不是那種是個女的都愛的男人。」

「對啊,是個男的你也愛。」博子大聲說,頭也不回。抽象急欲辯解,無奈找不到措辭,只得晃蕩著大腦袋,咂舌嘆氣。我這伙計,著實可愛了得。

當大家都已坐定,汽車開始在干淨的柏油大道上奔馳起來。

棠七,我們之間現在的距離是9公里,我終于可以和你一道呼吸天空與山巒。

沐浴著麗江柔軟而溫暖的日光,和著一搖一擺的節律,睡意漸起。

李博悄然戴上耳機,閉眼聆听舊金山Train樂隊的專輯。抽象極力捕捉著沿線任何一位可以被他視為美女的姑娘,然而由于車速太快,常常令他措手不及,他卻屢試不爽,管這叫鍛煉「眼力」。解釋是高速公路上方能遍地撒網,采花不絕,況步行乎。

我把下巴耷拉在後窗玻璃下邊線,不帶目的地觀望著視野里躍動的一切。遠天的流雲不住地竄動著,隨心空出道道縫隙,好讓蔚藍而豪放的陽光透射而出,給海拔3000米的高原大地,裝點上一席金光的失心盛宴。

關于麗江這個名字的一切,雪山,青野,小鎮,人,與柔柔的時光,總會伴隨著一些不大不小的青澀故事。在此之所以用「青澀」,就好比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好似一個通透光潔,一塵不染的瘦頸瓶,緩緩納下這浮華紅塵的叨擾與萎靡,一夜,酒吧文化,泡妞,發呆,頹散,逃避,在此地全部融匯,經過濾,同化,創造,衍生出「合理化」「理所當然」的新成品,標上「麗江」的標簽,讓一群群後來者向往,頂禮,膜拜一個虛無的神祇,或者「被神祇」的原始。這正是新生代國人願意付諸的實踐,願意兌現的情調,願意改變的時代,為了尋心而願意失卻的心。

對于我來說,或許更有一個該被喚為夢想的東西。我是一個平凡的大學生,除了可憐的專業知識與一日三餐的生活費,一無所有。我的心里只裝有一位知性美的姑娘。那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去放下的金花。我們之間從來很遠,她家大理,我家昆明。校園的時光曾讓我得以欣賞你,記住你,我曾有幸與紅顏一個教室,一個老師,一道听課,一道放學,一道呆呆地傾听午蟬的催眠曲,然而,卻不曾實現過我青澀的夢想,她的決絕與冷淡,成為我至今的刀傷。

希望是半個月前出現的。那天夜里,就在麗江,一個名為青豆的尋心人,來到了失心國度麗江,奏著風中小橋流水,燈籠人家的歌謠,他走進了棠七姐姐的酒吧,接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的信息,那是一首名為《失心記》的古詩文。正是《失心記》,帶他遠去了平凡而孤單的日子。那個關于雙子石的傳說,彷如一種巫術,完全擊潰了他原本的理性,讓他疲于去思考,僅僅剩下感情的驅使,那是一種召喚,又似乎是一種古老的韻律,引領他循著譜符去追尋。

現如今,雙子石已然在手,古老的承諾即將在今晚兌現,卻不想又出現了凌雲與阿飄這兩個神秘大巫祝的威脅。或許,盡頭處的棠七,是我得以堅守這一切的唯一信仰與安慰。

當玉龍雪山主峰扇子陡那凌厲而透徹的倩影再次駛入我的眼簾,我們乘坐的藍色私營小面包出租緩緩停靠在束河古鎮石板路一側。

棠七,我們之間現在的距離是幾百米。我們共同呼吸著一座納西古城的脈動。

李博搶先下車付錢,本地的納西司機一臉堆笑,「30塊錢,小伙子。」

「30塊錢!不是說好了20的嗎?」博子收回了錢包。

老板盯著錢袋的眼梢一挑,有些不屑,「路上堵車,帶你們繞了點路。」

「我們是學生,沒錢,說好的20就是20!」博子很決絕。

老板卻是更加強硬,「切,學生,沒錢?我先前拉了幾個闊少,也是學生,說是來束河找他媳婦和姐姐的,人家那叫大方,單小費就給了我300。我說,你們到底給不給?」我心下一緊,闊少,找他媳婦和姐姐會不會就是棠七那個男友。

李博亦是眼珠一凝,似乎跟我想到了一處。此時我趕緊上前去,拿出30元,剛要遞于司機,不想抽象伸手取走了10元,一邊用麗江方言說︰「老板,我本地的。你勒索勒索外地人也就罷了。您這車一趟的成本也就5塊錢。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啊。」

抽象幾句純正地道的麗江話,直听得我和博子傻了眼,這小子居然還藏著一手。那老板眼角瞟了瞟抽象,「罷了,拿20吧。」而後翻了翻眼珠,輕嘆口氣,絕塵而去。

「你一永平人哪兒學的麗江話?」待三人穿行在束河古鎮煙柳花竹,小河躍水的石板小巷里時,博子問出了兩個人的疑惑。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留得一時招,勝似十年勞啊。學著點。」抽象眯縫著那細的近乎可以被四舍五入舍去的鼠眼,東張西望,尋覓著街邊一抹抹旖旎的芬芳。

我們來到了拐柳巷,眼下已是日落西山之時。束河古鎮休憩在一籠閑適,淡雅而舒暢的氣氛里。一撲撲紅彤彤的燈籠花響徹在交錯縱橫的清溪小巷,一艷艷君子蘭期待著無數對年輕情侶的駐足與流連。那遠遠近近的青瓦灰牆,仿佛訴說著一個關于恆久與等待的故事,那高高低低的青燈燭影,又似在彈唱著一出關于邂逅與驚喜的頌歌。

石板路對面那個向著一彎清冽的溪水敞開松木門與玻璃落地窗的格調小店,一邊立著一株君子蘭,門頭處高懸著一塊老君山橡木匾,匾上歪斜著四個被刻意修飾出滄桑感的瘦長而干練的字跡︰飛花觸水。棠七的男友今晚就將在這里與棠七和她姐姐未央吃飯。經過商議,我們決定也在這里吃晚飯,因為要親眼看一看今晚即將發生的故事。

我的心忽然一提,有些緊張,同時又有莫名的興奮。而當服務員姑娘引領我們走進去之後,卻並沒發現棠七一行人的蹤跡,想必還沒到。于是,我們找了個二樓牆角靠窗的位置。之所以在這里,其實理由淺顯不過,一樓已然人滿,客人只得到二樓,再來這個位置較偏僻,棠七不會輕易發現我們。

等待的當口,我向他們講述了幾日來遇到的事情。

「真叫人難以置信。」當他們兩個听完了我關于怎麼尋找雙子石以及老豬劉海跟蹤凌雲與阿飄的事宜後,皆是這麼說。

我們端坐的角落環境溫馨而富有踏實的質感,且不如一樓喧嘩吵擾。

听著靈韻的葫蘆絲樂曲,我用手指點著木質菜單上一列列菜名,「要個火燒干巴,臘排骨,還有酥油茶。」「幾位先生稍等。」服務員小姐笑盈盈地接過點單,回身走向吧台。抽象眼楮不離不棄地跟著她。

「草,你們听見了嗎,她叫我先生,她看起來也是個學生,可她叫我先生!」抽象眯縫著眼楮,咧嘴而笑。

「她管誰都這麼稱呼,你想讓她改口,過去娶了她,人家自然改口老公。」博子對于如何調侃抽象,確有一套。

「草,那可太美好了。」抽象的眼神漸漸萎靡,陷入那無止境的意婬。

「我還是害怕老豬會出事。」我回到了原話題。

「你不用擔心老豬,天底下那麼聰明的人,不會有事兒的。」李博喝了一口無量山青綠,銀色的墜飾不停地搖擺。

「草,青豆,老豬的媳婦到底什麼模樣啊?」抽象除了女人,貌似不再關心其他的事情了。眼見無人給他應答,只得躡手躡腳,自個兒朝吧台側斜面的衛生間走去,並一步三回頭地盯梢著吧台後方那個忙不迭的打工女孩。

「雙子石呢,我看看。」李博說。我拉開背包側袋的拉鏈,取出了那顆雞蛋般大小的通透奇石,遞于博子。

「天哪這是什麼材質的石頭」李博翻來轉去地觀察了一會兒,把石頭給了我,問道。

「既然是神石,想必不是一般的石英或者雲母。」手拿映著餐廳典雅燈光的小小石頭,一股清涼不住地縈回其間,好似一只善良的精靈,等待著主人的請願。

這時,一個敏感的詞匯傳了過來,那是隔桌剛吃完晚餐的三位西裝革履的對話,「今天在火車上死去的那個人,居然是紅塔的員工。」

當即,我倆停下話語,靜靜听著。那男的繼續說著︰「說來也是奇怪,說死就死,而且是咬舌自盡。嗨,奇了怪了。」另外兩人直听得唏噓驚嘆。

「青豆,剛才你說,老豬認為他不是自殺?可人家都說明白了,那家伙可是咬舌自盡啊。」博子壓低了聲音。

「老豬是這麼說的,他認為是凌雲與阿飄殺死了他。方才我也說了,那男子分別給了我和老豬紙條,讓我們提防她們倆。」

「兩個女孩子能有多可怕?」

「先前一個叫凌雲的,曾給我施用過催眠術。那真是可怕的巫術,我的意識完全不被我自己左右了。也許,她們就是這樣子讓男子自殺的。」

「你是說,凌雲使用了催眠巫術殺死了那個男子,以報復他給你們傳遞了消息。這樣的話,青豆,老豬豈不是很危險了?」李博放下茶杯,濃眉微蹙。

「所以我才擔心嘛。可可我們無法聯系到他。他把手機關掉了,他不希望讓我們更多人面臨危險。」

「而她們的目標最終還是你啊,青豆」博子目光深處流露出一絲嘆息。

「是啊老豬為了不讓我耽誤今晚的事情,錯過這最後一次機會,不顧危險,自己過去與凌雲她們周旋,為我爭取時間老豬」說著說著,我漸漸控制不住情緒了,腦海里不斷浮現著老豬那瘦長的身子,光而發亮的頭頂,黑框眼鏡,線性的酒窩以及那自信的笑。

李博沉吟了半晌,剛想說些什麼,突然,他眼光一凝,「快看!棠七她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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