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書房外,柳雲飛便听到書房里傳來顧敏文的聲音。
「不行。母親,我不同意。」
柳雲飛心中詫異,這母子倆是怎麼了?在她印象里,這幾年中,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管大夫人對顧敏軒怎麼樣的偏心,對顧敏昊怎樣的疼愛,對顧敏文怎樣的忽視,敏文都沒有跟他的母親紅過臉。可是今天……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讓敏文這樣的抗拒反感呢?
她剛想站在門外在听听里面的動靜,可是茗硯卻不配合。
「夫人、少爺,小的將雲飛帶來了。」
站在門外,茗硯朗聲通報道。
原本正在豎著耳朵等著里面下文的柳雲飛被茗硯這一聲通報唬了一跳,向著他狠狠翻了個白眼。
「進來吧。」半響後,大夫人幽幽地開口道。
「是。」雲飛忙應了一聲進了書房。
大夫人今日月白的長裙外面罩了一件靛藍的褙子,上面繡著幾朵簡單的忍冬花作為裝飾,烏黑的發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翡翠簪子,看起來端莊又不失典雅,眉頭微蹙,薄唇緊閉,看見柳雲飛進來了並沒有抬頭,只是自顧自地喝著手里的茶,好像剛剛出聲讓柳雲飛進門的根本不是她。
「奴才見過夫人,少爺。」柳雲飛見了這情景心里難免沒有底,還是先按規矩行禮才是。
可是行完禮後久久沒有听見大夫人的聲音,她便知道今日是不能善了了,只是不知大夫人這番作為為的是哪一樁,難不成真的是因為她一宿未歸……
看見雲飛自進門起已經跪了一盞茶了,大夫人卻依舊不言不語,顧敏文忍不住開口︰「母親……」
「起來吧。」可大夫人並沒有讓他把話說完,搶先幽聲道,「雲飛,你可知本夫人找你何事?」
柳雲飛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平常待在夫人身邊的親信張嬤嬤今日並沒有出現,可見今日的事情夫人是料到了敏文會反對,想給敏文留些面子的,到底會是什麼事情呢?
難不成要趕她出去,她最近似乎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啊。
長久以來,她在顧府雖然稱不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也是謹言慎行、規行矩步。就算是昨晚出了些岔子,顧敏軒不是也找了借口幫她給圓回來了麼,怎麼也不可能鬧到要趕出府啊?
可是除了這件事情,柳雲飛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會讓一向最重孝道的顧敏文反抗大夫人。
她心中輕嘆了一聲,不管怎麼樣,事已至此,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回夫人的話,奴才不知。」
大夫人此時方抬眼看了一下眼前這個書童。
六年過去了,這個孩子也長成了大人,越發地機智沉穩了。她當初也是看中了她不同于普通孩子的穩重才將她送到了敏文的身邊,可是沒想到這孩子背後居然有這麼多的事情。
這樣復雜的心思和背景留在敏文身邊沒有辦法把握,放了出去又實在可惜,放在自己身邊……
畢竟男女有別,而且這孩子一天一天大了,越發地俊俏,真要放在靜思院,還不知道會出什麼樣的事情,不如就放到敏軒身邊吧。
一來,敏軒本身對她的身世就有所懷疑,一定會對她有所戒備。
二來,柳雲飛母女並沒有離開顧府,也方便她就近勘查。
三來,真要沒有理由一下子將他們母女趕出府去敏文和敏昊都不會接受。敏文還好說,敏昊可從來不好糊弄,又是個混世魔王……
她心里這麼想著,也就下了決定。
「我問你,昨日上午你三少爺是不是吩咐你去給三皇子和程少爺送節禮?」
柳雲飛听了這話,心中已經明了了半分,這必然是和昨日她讓顧敏清代為送禮之事有關了,早就知道這好人不好做啊,她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回夫人的話。是。」柳雲飛覺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只有據實回答。
「你遇見了大小姐?」
「是。」
「是不是她請你將節禮讓給她,讓她送到嘉蔭堂去的?」
柳雲飛听了這話略微有些遲疑。說實話,她要是說是,今天肯定可以免了這頓責罰,可是顧敏清就慘了。
古代女子最重視的是名節,她這麼一說,顧敏清就得背上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想要嫁得好就更難了;可是她如果不這麼說,大夫人那里……
算了,頂多不過是找個借口說她偷懶,挨頓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柳雲飛心中暗自一咬牙,一跺腳,沉聲回道︰「不是。」
「哦?你想清楚了?果真不是?」大夫人再一次不緊不慢地問道。
這一次柳雲飛並沒有遲疑,干脆地回答道︰「果真不是。」
听了這話,大夫人微微一怔,沒想到這孩子還有些擔待,倒也沒有讓她失望,可見這個孩子還是個心軟的。
如果剛才柳雲飛回答了是,她不會輕易放過她了。畢竟這樣一個沒有擔當又輕易背主的人,留在顧家也是個禍害,可是她說的是「是」……
大夫人坐直了身子,看著柳雲飛一字一句說道︰「那就是你故意偷懶,讓大小姐代你行事了?」
柳雲飛心中哀嚎,如今想否認都不成了,只得點了點頭。
大夫人冷哼一聲,看著顧敏文說道︰「敏文,你看見了,你的奴才都已經承認她偷懶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顧敏文還要開口,卻被大夫人伸手阻止。
「她偷懶不要緊,關鍵是她不知輕重,竟然讓你的大姐就這麼帶著節禮去了嘉蔭堂。須知咱們顧家可是書香名門,傳出去你的大姐這樣不守規矩,不尊婦德,不注意男女大防,私相授受,以後誰還看得起咱們,你的那些妹妹們怎麼能結下好親?」
顧敏文听了這話,張了張口,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只有漲紅了臉,握緊了雙拳,半響後方艱難地開口道︰「母親教訓的是,兒子以後一定會好好管教雲飛,仔細約束她不讓她再犯下如此糊涂的錯誤。」
「管教?你怎麼管教?她在你身邊六年了,我從來沒有見你好好管教過她。不是我說你,你總是這幫讓她主不主僕不僕的,于你于她都不是好事。你須知道,不管任何時候都需要講究個上下尊卑,你這樣跟一個下人稱兄道弟成何體統?她在如何能干也不能抹殺她是奴才的事實。」
大夫人說的這話在當時而言任何一個僕人听了也不過是訓誡,是對下人的不滿罷了。可是柳雲飛不同,她的內里畢竟是一個現代人的靈魂,一直以來她雖然是敏文的書童,可是就她的內心而言,她覺得自己和敏文是相互獨立且相互平等的,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主僕關系被這樣赤luo果的剖析出來,她心里不好受,很希望敏文能夠否認,能夠據理力爭。
可是顧敏文沉靜了半天最終只是規規矩矩地回答道︰「母親教訓的是,今日我便叫人好好教訓這個奴才一頓。」說著顧敏文便向外招呼了一聲,「來人啊。」
他這麼一招呼,守在門外的茗硯立刻就跑了進來。
「少爺有何吩咐?」
顧敏軒白著一張臉,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柳雲飛說道︰「將這個刁奴帶下去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柳雲飛吃驚地望著顧敏文,仿佛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心維護的敏文有一天會稱她為「刁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當成弟弟愛護的少年有一天會用這樣的方式羞辱她。
茗硯也沒有想過一向溫和的三少爺會忽然下這樣一個命令,而且是對一向與他交好的柳雲飛,有些遲疑。他剛想領命帶柳雲飛下去,大夫人忽然開口道︰「且慢」
「母親還有何吩咐?」
大夫人道︰「這頓責罰自是免不了,只是母親覺得她留在你的身邊實在不合適,念她多年侍奉你,我也不想做的太絕情,就讓她留在你大哥的身邊做個小廝好了,正好讓你大哥代為管教。」
「母親……」顧敏文听了這話再一次開口喚道,這一聲呼喚里隱隱帶著懇求。
這個時候柳雲飛算是真的明白了。原來大夫人不想讓自己在呆在顧敏文的身邊,認為自己對顧敏文產生了不好的影響,可是她為什麼不把自己出去呢?
是了。必然是礙于這些年母親對七少爺的悉心照顧和侍奉,怕將她趕出去寒了母親的心,更寒了底下下人的心,于管家不利。況且,昨天的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給老太太知曉了,一定是贊同的。
大夫人調她的職不會驚動老太太,可是將她趕出去就未必了。這個大夫人的算盤打得可真好啊……
不過敏文……,這一刻她真的對他有些失望。沒有想到敏文會為了將她留在他身邊就這樣呵斥于她,並且讓下面的人打她的板子。他難道不知道當眾被打板子是怎樣羞辱的一件事情麼?
難道這些年他們的情誼不過是作為一個書童的陪伴而已罷了嗎?
她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敏文似乎從來不清楚她看重的是什麼。
留在家里也好,反正她也很苦惱去書院的事情。
書院畢竟不像顧家這樣人口簡單,而且到了那里她勢必要和別人同房,到時候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況且,母親的身體也不容許她走得太遠……
大夫人轉過目光,冷冷地看了顧敏文一眼,道︰「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必再說,先將這刁奴帶下去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