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各自整理著布巾,笑看著眼前的可愛畫面,那畫面真的太可愛了,四個可愛的小朋友坐在一起,表情還有點呆滯,似乎不知該怎麼反應。
他站在前方看著四個小朋友,他的臉上揚起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笑容,開懷的笑容,直達心底的笑容。
她也是,臉上的笑容不曾消失,左看右看,她突然動了念頭。「如松,幫我看一下我妹。」
「你要去哪里?」
「我去借個東西……」話一說完就跑走。
看見姊姊跑掉,最小的妹妹頓時大哭,他無奈苦笑,回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嘆息再三。
「別哭了,哥哥在這里,哥哥抱抱好不好?」
「……」沒說話,但還是乖乖給他抱抱。
看見自己哥哥抱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笨蛋女生,最小的弟弟很不服,對著哥哥不斷喊叫著,「哥哥,哥哥……哥哥!」
「如風,你等一下嘛!男生要讓女生啊!」
「哥哥——」
「我來了、我來了。」她手里拿著相機,氣喘吁吁跑回來。
「你跑去哪里了?」他抱著小妹妹,「剛剛場面差點失控。」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借這個。」模了模麼妹的小鼻子,「妳喔!姊姊只是離開一下,你就哭成這樣,難看死了。」
「媽媽……」
他很訝異,「她怎麼叫你媽媽?」
「沒辦法,小恩和小惠對媽媽都沒什麼印象,現在她們最常看見我,就把我當媽媽了……」
她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話語里其實充滿著痛楚。她的母親去世了,家里剩父親忙于工作,只好由她照顧兩個妹妹。
而他,雖然家里生意越來越差,父親欠的債也越來越多,至少父母都在。只是他們必須在外奔波,賺錢還債,照顧弟弟的事也就落在他身上。
「不說這個了,你讓以惠坐在椅子上。」
他照做,回過頭就看見她拿著相機還不知該怎麼使用,他立刻弄懂她的意思,走上前接過相機。
「我幫你跟他們拍。」
「不用,幫他們拍就好。這四個小朋友坐在一起很可愛,我想把這個畫面留下來,所以不用拍我。」
拿著相機,「這樣好奇怪……怎麼我們約會會帶著弟弟妹妹啊?」
「那有什麼關系,我覺得很好玩啊!」
他點頭,臉上的笑容更耀眼,拿起相機對焦,確定四個弟妹都入鏡,但小孩子哪那麼听話……
「看這邊……如風,你不要動來動去……如鐘,你幫忙抓住弟弟……以惠不要哭,馬上就好……以恩最乖,笑得很可愛,看這邊,笑一個!」
快門一閃,將這美好的畫面鎖入記憶里。他用相機多拍了幾張,每一張都是四個弟妹的可愛模樣。
拍完照,兩個人坐在四個弟妹的兩側,各自的弟妹立刻纏上來要抱抱,這真的是甜蜜的負荷,恐怕此生都難以舍棄。
他抱著自己的弟弟,看著她溫柔的陪著自己的妹妹說話,有時她也會抱抱他的弟弟,或是換他抱抱兩個小女孩。
「他們要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她傻傻問著。
他只是笑著,沒有回答,或者說毋需回答,時間到了,自然就長大了。
那時的他們沒想過照顧四個弟妹會成為他們往後人生十多年光陰最重要的事,甚至也為此割舍了彼此的感情。
但他們永遠記得這天下午,兩人之間隔著四個弟妹的聯系,莫名的,更緊密的聯系。
相同的命運,彼此不用多加言語就能互相體諒的默契,甚至還有那藏在心里不曾說出口卻也不曾稍減的祝福。
沖吧!沖破各自的人生關卡吧!
不用記掛彼此,不用擔心彼此,只要記得自己已經獲得彼此的祝福,然後朝著人生關卡沖過去吧!
他手中沒有那幾張照片,以慈那里也不知道有沒有?當天下午拍完照後,以慈拿著相機回去還給鄰居,拜托鄰居把照片洗出來給她,他實在無法確定以慈的鄰居究竟有沒有把照片洗出來給她。
以慈本來說,等四個弟妹的照片洗出來會給他幾張,但或許是她家里的事太忙,讓她忘了這件事,而他也忙著自己的事,自然也沒追問。
雖然沒有照片可供觀賞,但幾個弟妹當年可愛的模樣始終在汪如松的腦海里不曾散去。
他永遠記得那個畫面,四個弟妹並肩坐在一起,彼此相互靠著,從孩子的身上他們看到希望,困難中的希望、絕望中的希望,盡避渺茫,盡避只是一絲一毫的希望,卻是如此真實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們雖然各自背負著人生的重責大任,各自有必須闖過的難開,卻可以彼此體諒,甚至彼此原諒……原諒彼此在當下做出了離開對方的決定。
因為他們最懂的人就是彼此,世界上最懂得自己的人就是對方,每當她傷心難過時,他仿佛就是親身體驗。
他祝福她,這樣的祝福沒有保留,完全給她,因為他知道,他也會得到她所有的祝福,更憑借著這樣的祝福,他可以帶著兩個弟弟闖過人生的難關。
他謝謝她,真的謝謝她,在人生的路上,曾經遇過這樣一個女孩……但願他們還能有繼續下去的機會……
時間是晚上七點,汪如松坐在辦公室內專注處理公事,方才兩個弟弟來送了便當,順便檢查他有沒有按時吃藥。
他的胃潰瘍幸好還不算嚴重,醫生交代必須按時吃藥,並且重新培養定時用餐的好習慣。
目前看來,只要好好吃藥,定時用餐,應該就能痊愈。
兩個弟弟回到以慈的面店幫忙,汪如松當然同意,一開始希望弟弟們可以增加人生經驗,如他們所說的,身為男人確實應盡早學習獨立。
但後來,他也希望兩個弟弟去幫幫以慈的忙,她太累了,累到幾乎倒下,他希望她多善待自己一些。
她答應過他的……
等到人生責任已盡,他們會一起度過往後的人生,只要她還願意,就來找他,他永遠都在這里……永遠都在……
側眼看見桌上擺了一封信,是銀行寄來的,內容算是好消息,銀行方面經過信用風險評估,同意他提出的房貸申辦。
當年因為父親生意失敗,積欠銀行兩千萬的債務,這些年他拚命工作賺錢,只希望可以早日卸下債務的負擔,讓兩個弟弟的人生不用因此受到波及。
但也因為欠銀行錢,他就算月薪不低,還是只能租房子過日子,無法為自己和兩個弟弟買房子。光是辦房貸這件事就是個大難關,他就因為欠債過多,無法通過銀行的審查。
但這些年來,他因為定期還款,目前債務已經所剩不多,甚至再過一年,最多兩年,他就可以還清債務。
因此銀行已經同意他的申貸,換句話說,他可以開始為自己和兩個弟弟找個永遠的家了。
至少在兩個弟弟大學畢業,當兵回來之前,都還會跟他住在一起,他還是要繼續努力……以慈可能也是這樣想的……
路還很長,不知道他人生的重擔什麼時候才能卸下……
門口傳來敲門聲,汪如松放下銀行的核貸文件,喊了聲,「請進。」
打開門,原來是他的老板丁敏珊。
她看見他,又是無奈,又是苦笑。「我是不是該簽份公文,規定如果加班次數太頻繁,應該要扣薪水。」
汪如松淡淡一笑。
丁敏珊走近,來到他的辦公桌前,看著這個一直以來只願意與她保持公事上的聯系的男人。
她知道他有很強的能力,心思細膩、規畫縝密,最重要的是,他吃苦耐勞,坦白說,她最欣賞的男人應該具有的個性,他都有。
她知道他的背景,知道他需要錢來還清債務,養大兩個弟弟,丁敏珊必須承認,她堅持雇用這個人,甚至安排他從事要職確實有私心。
一種私人情感上的私心……
有時候她也弄不清楚她究竟喜不喜歡這個男人?也許喜歡,也許更多的情緒是欣賞、是佩服。
「除了公事,難道你的生活沒有別的事可以讓你關心?」
想了想,「有,我的……」
「你的兩個弟弟?」
微笑,「對。」
「可是如鐘和如風總會長大,他們長大之後呢?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長大之後,你要怎麼辦?」
如鐘和如風長大,就是他人生責任已盡之時,而他已跟某個人約定好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感情。你的私人感情……」她苦笑,「我以為你已經感覺到我很喜歡你……」她很大方,所以很直接。
沒想到他更直接,「對不起,我心里已經有人了。」
丁敏珊很訝異,訝異他的直接,更訝異他會給她這個答案,「有人?誰?我怎麼都沒听你說過?」
「很多年前,我曾經跟一個女孩在一起,她跟我的背景很像,我們都為了自己的家庭而犧牲自己,最後甚至犧牲我們之間的情感……」
「……」
「那個女孩有兩個妹妹,她的父親中風,成了植物人,所以她必須肩負起照顧妹妹的責任,當時的我也是;我們都知道這是我們無法卸下的責任,所以我們決定分手,回到各自的家庭去盡自己的責任。」
「……」
「況且,如果當時的我們不分手,最後的結果也是分開,我們會因為生活中的壓力而爭吵,最後只是為這段感情畫上一個不完美的句點。我們都不想走到那樣的地步,所以當時我們分手了。」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二年了……」
「經過十二年,你還把她放在心上嗎?」
點頭,「我從來不曾忘記。」
她苦笑,「所以我輸定了,我們才認識幾年?你竟然記得一段十二年前的感情……那她呢?她記得你嗎?」
「記得,」思緒飄走,飄到那間面店,「你也見過她。」
「我?」
「有一天晚上我們去一家面店,你記得嗎?」
丁敏珊立刻想起來,「我記得……是那個老板娘?叫作方以慈……老天!原來你們十二年前交往過?」
那天晚上,她在店里听了方家兩個妹妹說了很多有關姊姊的事,說姊姊如何的好、如何照顧她們,就像親生母親,連帶也讓她注意到那個不顯眼的女人。
雖不顯眼,但那一瞬間卻從她的身影後方綻放出光芒。
「難怪你無法忘記她……你們的背景真是太像了。」她笑了笑,沒有尷尬,只有祝福,是真正的祝福,「改天再帶我去一次面店,我想跟她聊聊天……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能這麼堅強,有這麼大的力量。」
「她只是個傻女人。」
「汪如松,你也聰明不到哪里去。」
汪如松哈哈大笑,丁敏珊也笑開了,面對一段執著十二年的感情,面對眼前這個即使分手仍然對前女友充滿祝福的男人,她發現自己莫名的豁達,發現自己退一步之後盡避悵然若失,依然可以帶著笑容。
所以那天如風跑來說希望她可以跟他大哥在一起的話,就別轉達給如松听了,因為如松已經找到了自己堅持的目標。
人生在世,可以為一段感情堅持也是一種幸福。
想來這段堅持也是如松可以撐過多年苦難與困境的唯一動力。
他笑著,心里卻想著那個女人,她還在忙嗎?身體好點了沒……拼了這麼多年,目標已經達到,弟妹都長大了,她何時才能多為自己想一點,一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