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感謝老天爺讓我與阿芳重逢,在異世界遇到朋友,就像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幸事。
我們兩個互相做伴,就再不用怕深宮里無處不在的明槍暗箭了。
問起阿芳怎會變成無鹽?她只無奈的笑,戲謔說是天妒紅顏,在二十一世紀是美女,穿到古代就變成了天下第一丑女。不過,她也弄不清這個無鹽到底是不是歷史上的無鹽皇後。
「我可不想做皇後,古代的男人都古怪的很吶。三妻四妾不說,滿口劉備那一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薄情寡意,不值得托付終身。」
阿芳撇了撇嘴,「听說這里的太子對你很好哇,是真的嗎?」
我回憶著與弘僅有的幾次見面,恍惚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們只見過幾面。玄都與他自幼相識,似乎有過情誼。只是我不是玄都,我對他畢竟是陌生的。」
「哦,原來是太子單相思啊。」阿芳掩嘴輕笑,後來忍不住越笑越大聲。
「你們干什麼啊!嘰嘰咕咕一夜了,還有完沒完?」阿芳旁邊睡著的宮女不滿的嘀咕。
「對不住,我們不說了。」我抱歉的對那宮女拱了拱手,她見我這副怪樣,眼一剜翻過身不理了。
不久窗欞透白,一人半個燒餅又說了一夜的話,肚子里空的冒酸水。
好容易熬到早飯時分,無奈僧多飯少,也只吃了半飽。冷宮里的伙食差是我早就料到的,吃不飽飯加之大體力的勞動量,總有弱小的宮女昏倒。
我也正式加入了紡線的行列,一天下來肩膀酸痛,捻線的左手拇指與食指被磨掉了一層皮。太子的內監馮喜隔三岔五的來這里看我,每次都是借著給織染房送棉花的差事,掩人耳目。他通常找個空閑偷著給我塞東西,幾塊玉豆糕、幾吊錢、一小盒抹手護膚的油脂,卻從來也沒有一丁半點的字跡。偶爾只讓馮喜傳口信,無非是保重、堅持之類。
太子送來的東西我與阿芳總在夜晚偷偷分享,蒙在被子里打開手電筒吃玉豆糕,親密的感覺像又回到了大學的宿舍。這個時代的護手霜雖然不比現代,但我的手卻沒有因為終日勞作變得粗糙,從前破了的手指也愈合了。
太子的心意很明顯,我卻只能假裝不知。就連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對他這樣逃避,是因為不想與古代的人有瓜葛?還是因為楓?
我在織染房做工一月,楓已經被幽禁一月。宮里關于他的消息竟然半分也無。我沒有將楓的事情告訴阿芳,也許潛意識里,楓是我的隱私,是我不想與別人分享的秘密。
「曉嫻,你是虞國將軍的女兒,將軍的兒子你應該認識吧?」
吃晚飯時,阿芳悄悄的問我。一邊拿眼楮瞟著正吃飯的其他宮女,提防著我們之間的談話被別人偷听。
我含著飯,無聲的點了點頭。眼楮向她詢問︰怎麼了?
阿芳吃著飯,含糊不清的說︰「听說……大王派他與太子做先鋒,去討伐安國……大王還收他做了……義子,如果順利收了安國,就封他做王。」
我嗆了一口飯,劇烈咳嗽起來。這晚飯吃的食不知味,阿芳是從哪里听來的,楓怎麼會認賊作父呢?
當夜,等眾人都睡熟以後,我與阿芳打著手電,在被窩里秘密交談。
「你從哪里听說他的事情?可信嗎,不是訛傳吧?」
「絕對可信,是太子宮里的人說話被我听到的。」
阿芳關了手電,黑漆漆的只能听見她的聲音︰「據說,再過幾天他和太子就率軍出發了。他也已經被解除了幽禁,每日都有奴僕伺候。唉,你說他是鐵骨錚錚的漢子,怎麼會忘記殺父大仇,屈于做敵人的兒子呢?」
阿芳嘆著氣,像在問我,又像在自言自語。人間四月芳菲盡,枝頭已沒有了絢爛,夜風中卻帶著幽幽青草的香氣,穿窗透戶而來。
我鑽出被子,室內涼涼的空氣拂在面上,不覺兩行清淚滑落。
「你見過他了?」我問。
「嗯,很年輕,很英俊,很威武。」她吐著輕柔的字音,像在囈語,「就像呂布……」
呂布!我陡然一驚,是很像啊!只是寧王畢竟不同于董卓的殘暴,楓也不需要司徒王允的美人計。他明白自己的立場,也不會忘記刻骨的滅國殺父之仇。
「他這麼做一定有原因。」我對阿芳說,更像是說服自己。
「呂布與貂蟬無奈只是彼此棋局中的棋子,就算深愛又能如何?……我只願他不是呂布,你也不會做貂蟬。」
阿芳一語竟道破玄機,此刻楓的體內正積蓄著一種隱忍待發的力量。他要復仇,必定要先取得寧王的信任。被仇恨沖昏了頭的人會不惜一切代價,名譽、真情、生命,都可以棄之不理。只希望我不會成為他利用的棋子。
一夜輾轉難眠,第二天起床就頭暈的厲害。思慮傷身,這幾日為著太子焦慮,昨天又驚聞楓的消息。思想受了打擊,現在連帶著身體也遭了秧。
高公公放了我的假,準我躺在床上不用做工。宮女們自然也听到了楓的消息,我與楓的一些花邊新聞自然也成了她們的談資。
既然連宮女都知曉了我與楓的關系,太子弘就沒有理由裝傻了。
馮喜又來送棉花,剛卸了車,就跑進屋里。見我在床上病著,只撂下一句話︰「太子殿下讓你等著他回來。」
弘每次的話都像是啞謎,我也無心忖度。等就等吧,只願他在戰場上不要暗算楓就好。
四月初八日,太子弘與原虞國少將軍楓奉寧王之命,興正義之師,出兵討伐安國。如果此戰勝利,寧王將成為一代霸主,統一四方疆土。
戰鼓隆隆,旌旗獵獵。寧王親自開城相送,太子一身黃金甲好似戰神,英武不凡。少將軍一副銀甲,寒光乍現咄咄逼人。上千支寫著寧字的戰旗,必定會插遍安國土地。
這是幾天來我听到最多的一個版本。宮中傳話的本領很大,但不管怎麼傳,太子與少將軍的英姿總是可與天神媲美。每個時代,百姓都需要英雄,寧朝也不例外。
只可惜我被關在織染房不得出入,外面的情景只有通過阿芳告訴我。
她的版本稍有不同,除了一律的寧軍如何雄偉,場面如何壯觀,太子如何的帥氣之外,對楓的描述竟然平靜了很多。
她用了很多冷靜的字眼來形容楓出征前的樣子︰「他騎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一身銀質的鎧甲像冰一樣發著寒光。他並不與太子站在一起,只跟在寧軍部隊之後。雖然他站的那麼遠,可人們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他。他好像不喜歡戴頭盔,只是將銀盔夾在肘下,任由風吹亂他的頭發。寧王賜酒與他踐行,他也只是微微頷首示意,從容喝下,面容平靜的好像在自斟自酌。」
阿芳的目光在敘述中飄向很遠的地方,從她的眼楮里,我可以看到楓騎在馬上,黑發飄揚的俊逸面孔。
「太子殿下讓你等著他回來。」腦海中突然跳出馮喜的話。終于明白弘的用意,他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記他,不要忘記我始終是屬于他的。
「一年後你及笄就要嫁我。」楓的話一直清晰在耳。一年後,沒了父母做主的幼年婚約是否算數?如今我們已成階下之囚,身不由己。順利的履行誓約又談何容易?
何止是處境變了,只怕是心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