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二三日,我們一行人便改了裝束悄然出宮。
直到出了城,我們才敢露出本來的裝束。
一行二十多個人,我隨身帶了四個侍女,這其中有一個是王後的心月復,鐘嬤嬤。
看來王後千算萬算,還要塞一個人在旁邊監督我。
我的馬車行駛在最前面,中間和後面各另外有一輛。
十多個護衛分成兩排,守候在車隊的兩旁。
我的這輛馬車極大,里面放著一只鳳榻,還有煮開水。
出了城以後,鐘嬤嬤便吩咐眾侍女下車,然後就我和她兩個人在車廂里,不緊不慢地趕著路。
「娘娘,這一路舟車勞頓,辛苦至極,來喝點茶水解乏……」
鐘嬤嬤將煮好的茶水端到我面前,雖然車在走動,茶水也是滴水未溢出來。
我接過來,慢慢品嘗,是上好的碧螺春,應該來自中原地帶。古格人都喜歡飲女乃茶,或者女乃酒。極少有這樣純淨的茶飲。
「謝謝鐘謝謝,這茶果真是上等好茶……」
鐘嬤嬤笑而不答,雙手依然伺弄著茶水。
「那後面兩馬車是何人?」我用手支著腦袋,掀開簾子往後看。
「中間的是韓御醫……」
「啊,他怎麼會…」
他怎麼會跟著我前向楚天國?這家伙肯定居心頗測,說不定在半路上就將我劫回了西梁。
「娘娘休要驚慌,這是韓御醫是太子特別交待的。他這一路上路途遙遠,萬一有個身體不適的,到哪何尋醫呢?老奴也認為太子爺這樣做自是合理的…….」
我淡淡地點了點頭,手里的茶杯輕輕轉動。掀開簾子又向瞟了一眼,目之所及,那馬車的簾子動了動,一雙清澈的眸子帶著淡淡的笑意向我看來。我心里突地一路,又趕緊放了下來。
「鐘嬤嬤,那最後一輛是哪位?」
「那是禮儀司海庭大人,自是向他國求娶,禮數可不能怠慢了……」
「海庭大人怎會懂漢室的禮儀?」
我一向認為古格國粗蠻鄙俗,想不到,竟然還有禮司這一說。
鐘嬤嬤微微一笑,動作極其優雅將茶又泡了一杯給我。
「有自是有,只是官階不太高罷了」
這一通茶水喝完,我便倚在鋪著狐皮的雕花鳳榻上眯著眼打起了瞌睡,這馬車由四匹好馬拉著,卻是走得穩穩定定。在這馬車如同搖籃一般,打瞌睡是件極愜意的事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一陣嘲雜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我睜大眼楮,望著鐘嬤嬤。她眉頭微皺,向我施禮道,
「娘娘,我下去看看」
我點了點頭,她去了片刻便返了回來,臉上帶著輕微的溫怒。
見到我,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一邊向我施了禮,正色道,
「海庭大人想要見娘娘」
見我?見我做什麼?按照規矩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接見後*宮嬪妃,而且還要在正式的場合。雖然咱們這一路同行,我也不方便直接接見他。
「他見我有什麼事情?」
這一句,鐘嬤嬤自是一笑,道,「這個老匹夫,說韓御醫的車不應該走在他前面……」
听完,我滿臉黑線,想了想,便道,「帶他前來,我在馬車里接近他吧」
「是,老奴這就前去」
鐘嬤嬤轉身下車,又將車簾掩好,便朝後面走過去。
不一會,一身墨綠色的身影停在了車簾外面。這馬車的車廂,車門是推拉式的,中間有兩層車簾,一薄一厚。厚的被鐘嬤嬤用車勾勾住了,只剩這層層的紗制簾子。縱是如此,他從外面也是看不清我的模樣。
而我卻是能看清他的模樣,一身墨綠色的官袍。體型有些慵腫,一張白淨的正方臉上,看起來還算合眼。只是頜下的兩縷老鼠須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微臣叩見娘娘」他行禮參拜,
「起來吧,你有何事?」
「娘娘,那韓御醫官階九品,而在下官階八品。按道理,他應該居在本官後面才合規矩……」
聲音帶著幾分不安,感覺像怨婦一樣。
他這翻說辭確實可笑至極,又不是在朝中,講究這麼多做什麼?
真是迂腐,再說了中間也不是走,後面也是走啊。難道在中間就吃了什麼好處?
「這在外面行車,又不比在朝堂之中,用不著講此等禮儀吧再說韓御醫他是醫官,離得本宮近一點,萬一本宮有個頭疼腦熱的,他也方便給本宮診治。你若是會醫術,那本宮讓你居于中間……」
「微臣惶恐」那墨綠色的身影顫了顫,終于邁著步子往回走了。
一會,鐘嬤嬤就坐了上來,淡淡地笑道,「海庭大人卻是迂腐得出了名.」
我笑著搖了搖,隨著車隊的開動,繼續打瞌睡。
最後,車隊在一個開滿鮮花的山谷停了下來。
鐘嬤嬤說,該用午膳了。
她和幾個宮女忙著準備午餐,我卻正好偷閑下來逛逛。
這三月的天氣,草原上花海一片,空氣純淨清馨,一陣微風吹過,帶來陣陣幽幽香。
我將雙臂張開,想要擁抱這美好的大自然。
「娘娘,這一路顛簸,身體可有異恙,下官想給娘娘號號脈」
這聲音很動听,宛如三月的桃李綻開。我緩緩轉過身,是明訣清澈的眸子,宛如千年的古潭,深不見底。
侍女們在地上鋪好錦緞,又擺上一方榻,然後由明訣來給我診脈。
由于明訣是御醫,他是不用避嫌。
三根冰涼的指尖搭在我的脈上,一臉的深思。
那表情,仿佛在來自地底的清泉,叮當的聲音。
許久,他才收回指頭,然後淡然一笑,「娘娘貴體無恙」
他一邊收回藥枕,又猶豫一會,「娘娘是否會覺得暈眩,要不要開一劑定神的湯藥」
「我不暈車」
他轉過頭,看著遠處鐘嬤嬤的身影,淡淡說道,「娘娘可想回西梁?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我望了望那兩侍女欲走欲近的身影,輕輕說道,「你想讓藍月兒送死嗎?」。
他凝視著我,又再看看已經得近前的侍女,默不作聲。
「去加一方榻吧,待會韓御醫同我一起進餐」
「是」
兩位侍女又掉頭而去。
明訣用低得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自是有辦法救她,倘若你願意,我帶你回西京你也不必甘願屈尊在他人之下…….」
「你這樣做,對得起天華嗎?」。
「我曾經救過他一命,他虧欠我的,也在此時兩清,誰也不虧欠誰?」
我沒有吭聲,看到他清澈的眸子中帶著堅毅和決絕。一時間咽住了,這雙眸子跟曾經的小葉是多麼的相似啊。
「西梁有什麼好?讓你們一個一個都誓死效忠?」
明訣沒有吭聲,直到侍女們擺好菜色,我們開始吃飯。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仿佛想用這靜默的方式來反抗我。
一頓飯吃得死一般的寂靜。
吃完飯,他拱了拱手,便向我告辭而去。
車隊又重新開動了,我的心情似乎被他所影響,也沒那麼高興了。西梁有什麼好嘛?西梁有什麼好嘛?差點被害死了,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車隊的速度還是很快的,草原越來越小,正前面出現了山脊的影子。
「快要到楚天國的地界了嗎?」。我問鐘嬤嬤。
「沒有,還早著呢我古格國地域遼闊,怎麼會這麼快就走完呢」
鐘嬤嬤倒是一臉的得意。
車隊再往前走了一會,突地又停了下來。側耳細听,後面的吵鬧聲再次傳來。
這次又是海庭大人要死不活的聲音,我皺了皺眉頭,吩咐鐘嬤嬤帶他過來。
看到那墨綠色的身影,我就來氣。這個人怎麼迂腐。
「微臣參見娘娘」
「你又何事啊?」我的口氣已經是極不可耐了。
「微臣以為,韓御醫他九品官階,不應該走在微臣之前。這樣做有失禮儀,若是傳到楚天國,他們自會認為我古格是沒有禮數的粗魯之國。我等奉王後娘娘之命,前往楚天國求娶凝晶公主,萬萬不可胡來……」
這老匹夫的話讓我簡直要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了。
「要不,你先回去問一下王後娘娘,我們這樣行車有何不妥?」
「微臣不敢,微臣認為王後娘娘讓微臣隨行,就是為了讓楚天國見識我古格王朝的禮數……」
他的話不緊不慢,但語氣凝重,似乎不可動搖。這王後哪里派他來協助我的?分明就是讓我不得安生嗎?
「好吧,那你走前面吧既然你這麼固執,你就駛在車隊最前面。我居中好了,總之,我要韓御醫在我身側……」
「不可,這樣也不太好…」
那蒼老的聲音還要糾結,我大喝一聲,「鐘嬤嬤,你去辦吧」
「微臣以為,娘娘…….」
「鐘嬤嬤,趕緊處理」
「是,娘娘」鐘嬤嬤大聲答應道,然後迅速跳了下車。
最後的結果是讓這位八品的老儀司的馬車行在最前面,真是討厭死了。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剛才邀請了明訣與我一起進餐,這老小子有點不樂意了。
按照我的想法,真恨不得把他給扔下車,喂狼去。
最後的結果還真的是讓他安逸了下來,謝天謝地,也不再叨叨了。
我伏在榻上,開始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