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之城,城北禁地,地下水牢。
水牢中的環境幽暗潮濕,只有五個看守者在牢門口看門,水牢內部則是除了罪犯外完全沒法進入任何NPC和玩家,犯人沒辦法和外界進行任何溝通,好友信息、各頻道消息、論壇功能全部禁止。
犯人被手指粗細的鎖鏈綁在冰冷的巨大鐵制十字架上,下肢浸泡在水中,即便關閉了痛覺同步也能感受到水流的寒冷,還有那無邊的孤獨。
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世界,真實的封閉感和絕望感會使玩家的心情變得極為消沉,正常人有可能在這水牢里都熬不過三天就想刪號重練了。
但如今被關在這里的兩個玩家,卻都不算是正常人。
白染身上潔白的斗篷被水牢中污濁的水浸染成墨綠色,她金色的長發凌亂髒污,身上到處都是被導師羅琳娜攻擊造成的傷痕,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但表情卻還是平靜淡然,與她那一身狼狽模樣極為不符,尤其在看到關于蕭辰的系統公告之後,她的心情看起來反而更好了。
而在巨大十字架背後那一面綁著的,是同樣狼狽的節操掉了一地,而他臉上的表情是習以為常,是一種絕望到極點時才會表現出的淡漠。
無聊又絕望的氣氛下,二人沉默了好幾個小時,最終,節操掉了一地還是忍不住先開口與白染聊起天來
「白染,你是白痴嗎?幫霄塵那個邪惡陣營玩家,你的城鎮好感度一定掉了不少吧,不然一個神族也不可能淪落到被關到監牢里的地步。」
白染冷冷一笑︰「誰知道呢,或許NPC們只是想享受囚禁一個神的優越感。」
節操掉了一地有些惋惜︰「等你出去之後等級榜第一的位置就不保了吧!」
白染黯然,輕嘆一聲︰「那些無所謂了。反正……等級榜第一只是我所追求目標的其中之一,最重要的並不是這個。等級,我也可以追回來。」
「……為了霄塵這個男人你願意付出這麼多?你們到底是什麼關系?我真看不懂。」
節操掉了一地的這句話令白染陷入了回憶之中,她低頭沉默了好久之後,苦笑,輕嘆一聲︰
「其實我也不懂……」
當她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她的眼中已經到處都是君臨天下的身影了。似乎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她只是單純的想讓他高興,讓他在自己的輔佐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白染也不明白這種感情究竟算什麼。
節操掉了一地有些不屑地笑了起來︰「呵呵……听說他是傳說中的第一盜賊,而你是他原來公會的副會長嘛,你這種感情,該說是對偶像的盲目崇拜吧?身為高手,長得又帥,也難怪你這種小女生會被迷住……」
「你猜錯了,在他還沒成為第一盜賊之前,我就已經下定決心追隨他了。」
白染雙眸飄忽了起來,她腦中回憶起了當初與蕭辰在游戲里面初遇的畫面……
第一次在《魔獸大陸》里遇見時,蕭辰還不是那個名滿天下的第一盜賊,而白染也只不過是一個第一次接觸游戲的菜鳥。
那時的白染只是一個因為弄丟了爐石而無法回城,迷路在荒野,無助躲在草叢里大哭的沒用少女。
那時還默默無名的君臨天下發現了草叢中的白染,停下做任務的腳步,關切地問白染發生了什麼事。
回憶起來,白染第一眼看到的蕭辰擁有著生硬的角色表情、稜角分明的3D模型、帶著電波雜音的聲音……當時的《魔獸大陸》就是那麼簡陋,但明明隔著一層顯示器,卻讓白染切實體會到了什麼是溫暖和依靠。
現實中的她身為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從小過著寵物一般的生活,她什麼事都不會做,因為所有人都告訴她「錢是萬能的」。所以當蕭辰提出要幫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金幣,向蕭辰購買爐石,語氣帶著高人一等的冷漠。
蕭辰並沒有將爐石賣給她,而是淡淡地對白染說了一句︰「我這顆爐石通往我自己的家,我不能給你,但我可以帶你回你的家。」
他的家……她的家……那一刻,白染忽然由這一句話而聯想到了很多的東西,也觸動了她關于現實的記憶,讓她產生了太多感觸。
開啟了「跟隨」,當時僅僅6級的白染跟著89級的蕭辰走向她熟悉的出生點白月城,小小的白染望著君臨天下高大的背影,覺得是那麼的可靠,安心。
但當時身為菜鳥的白染卻不知道怎麼添加好友,也沒有記住「君臨天下」這麼簡單的D,被護送回白月城,蕭辰幫她在旅店老板那里要了一枚爐石後,二人便分別了,互相之間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
雖然連對方的D都沒能記住,但那個男人的角色形象卻在白染腦海中扎了根,揮之不去。那以後,她拼命沖級,只為能增加再次見到他的機會,當她一年後以驚人的速度擠進法師排行前50之後,她終于在旭日帝國公會招募玩家的活動上見到了他。
她听到那個男人說自己的野心是建立全游戲第一的公會,周圍玩家一陣哄笑,因為當時的君臨天下實在太弱小了,沒人肯相信他的野心,加入公會的人也寥寥無幾。
但白染卻不知為何堅信那個家伙一定能做得到。
那一刻,她也產生了野心她的野心就是輔佐君臨天下成就他的野心。
即便白染加入公會之後,蕭辰從未提起過多年前那個丟了爐石迷路的笨蛋少女,她猜他已經根本不記得那種瑣事了,但白染依舊無怨無悔地跟在他的身後,為了他的野心而努力變強……
就在白染陷入到了回憶中的時候,沉默了半天的節操掉了一地忽然又說了一句話,打斷了她的回憶
「我說……男人不會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女人的,在男人的眼里,主動送上門的從來都不是好貨,你和他的關系應該不會有進步了,你放棄吧。」
白染淡淡一笑,並未被節操掉了一地的話傷到︰「我知道。但那不重要。」
在白染眼里,那真的不重要。
從前蕭辰眼里只有女友方柔的時候,她是他的哥們。
現在蕭辰眼里只有家人的時候,她是他的哥們。
將來蕭辰眼里有了其他更多女人惟獨沒有她的時候,她應該還會是他的哥們……
有這種穩固的關系,白染已經滿足了。
節操掉了一地顯然不能理解白染的想法︰「這也不重要那也不重要……那對你來說什麼是重要的?」
白染笑了︰「答案這麼明顯,還需要我解釋嗎?」
「我……真不理解你的想法。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能讓你這麼死心塌地。」
「原因……也不重要。如果要聊天的話,比起我這種無聊的話題,我倒是覺得你和你哥哥之間的關系更值得聊。」
節操掉了一地自嘲一笑︰「我和我哥哥?也沒什麼可說的,無非就是一個所謂的名門望族里出現了一對截然不同的兄弟,哥哥是全才,弟弟是廢物。家族里的人一直在拿這對兄弟作比較,弟弟總是被嘲笑和奚落的那一個,之後,弟弟自甘墮落,哥哥在弟弟的襯托下變得更加偉大……父親死後,家產的繼承權沒弟弟的份,哥哥自告奮勇說要照顧弟弟和修正弟弟的品德,結果除了謾罵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做過。」
從節操掉了一地消極的口氣中,白染倒是的確听出了對方那自甘墮落的一面,但畢竟不了解別人家的事兒,白染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才好。
水牢里的氣氛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許久後,牢外的打斗聲沖破了這種沉默。
兵刃踫撞鎧甲的聲音、慘叫的聲音、魔法呼嘯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白染和節操掉了一地都十分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扭頭看向水牢的鐵門。
長達十數分鐘的戰斗,門外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一串穩健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傳進了白染的耳朵。
當腳步聲到達水牢門口,水牢的門被「嘩啦」一聲打開,接著白染便看見被噴濺了一身鮮血,穿著一整套黑色禮服的蕭辰出現在了門前。
整理了一下臉頰旁沾了鮮血的凌亂銀色長發,蕭辰對著白染揮了揮手里的鑰匙,笑道︰「劫獄比我想象中輕松多了。那幾個看守的等級才是20級的亞頭目怪而已,白準備了很多高級道具,都沒派上用場,幾十張卷軸就解決了。」
白染驚訝地望著蕭辰︰「為什麼來劫獄?城里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蕭辰笑著走向白染,一邊幫她打開鎖住她的鏈條,一邊嘆道︰「沒辦法放著你不管啊!一想到監牢里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的話場面會多可憐,我就沒辦法不來劫獄了,畢竟你從前可是一個連迷了路都會哭的膽小鬼,我猜你肯定會害怕。好在,你倒是有個獄友陪你……」
之後蕭辰說了什麼,白染完全听不見了。
她的耳朵里那一句「畢竟你從前可是一個連迷了路都會哭的膽小鬼」不停重復播送著,當明白過來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之後,她頓時淚流滿面。
鎖鏈已經解開了,白染卻呆愣在原地哭的稀里嘩啦,蕭辰嚇了一跳,無奈地拍了拍白染的肩膀︰「怎麼突然哭了?」
白染哽咽︰「你還記得我迷路向你買爐石的那件事啊?我以為你不知道……」
蕭辰失笑︰「怎麼能不記得?!你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把爐石弄丟的白痴。」
白染破涕為笑,胡亂擦掉臉上的眼淚,而後看了看背包里的回城石,將它掏了出來,丟在了地上。
然後她對著蕭辰微微一笑
「這回我也是你遇到的第一個在《巔峰》里丟了回城石的玩家了。既然你不能再回米迦勒之城,那我也沒必要留著米迦勒之城的回城石了。我看到公告了,我要跟你去黑暗聖殿。」
白染固執的認為︰那顆回城石通往的,不再是她的家,她的家,永遠只在眼前這個男人所停留的地方。
蕭辰一愣︰「你確定?你可是神族,這似乎不太好。」
白染淡淡地道︰「那種事,不重要。」
「那好,以後可千萬別後悔。」
蕭辰笑笑,沒再多說什麼,順手解開了節操掉了一地的鎖鏈後,帶著白染離開了水牢。
……
黑暗聖殿三層大廳。
黑暗聖殿這棟建築物里的一切使用權都歸蕭辰,他干脆將黑暗聖殿的三樓獨立出來,專門供親朋好友們居住休息。
除了錢多多和風輕雲,其余蕭辰邀請的熟人全部到齊。大家圍坐在一起聊天吃飯,規劃將來怎麼建造城市的時候,蕭辰第一次將當年與白染初見時的小故事講給大家听,在座的人雖然認識白染和蕭辰很久了,但卻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紛紛訝異不已。
之後,蕭淼突發奇想,提議大家到黑暗聖殿里一層大廳的水池旁扔回城石許願玩,要是別人提出這麼幼稚的游戲肯定會被這群年紀不小的玩家拒絕,但因為主意是蕭淼出的,大家反倒氣氛融洽情緒高漲的配合著玩了起來。
眾人圍在水池旁,逐一將自己的回城石丟到了池里。
蕭湘許願道︰「讓我的釀造術快點升到最高級吧,現在釀的酒難喝死了……」
張淵跟著許願︰「希望游戲快點出改變角色體型的辦法,現在的身材躲在樹後太容易被發現了。」
吳澤也跟著湊熱鬧︰「希望身材好的NPC美女都愛我……」
听到吳澤的話,銀銀眼楮亮了,跟著道︰「身材好的NPC美女在愛吳澤之前要先愛我……」
……
听著大家七嘴八舌的在那里開著玩笑的許願,蕭辰看了一眼站在池邊有些落寞的白染,走過去,將自己的回城石遞給了她
「你也想玩?那就用我的吧。」
白染一愣,接過蕭辰手里的回城石,丟進水池里,對著水花小聲嘀咕了幾句什麼。
蕭淼最後一個扔的回城石,她的表情也最為認真嚴肅︰「我希望大家能一直都像現在這樣,開開心心的玩游戲。」
對于蕭淼的這個許願,眾人會心微笑,卻都沒有說什麼,畢竟這種事是要用行動來表達的,多說無用。
當大家玩夠鬧夠了,蕭辰請蘭斯特為眾人制作了一些能夠傳送到黑暗聖殿的回城石。
在大家都圍著蘭斯特看他怎麼做回城石的時候,蕭辰走到角落里,接起了已經被他拒絕許多次的來自魯旭的語音申請。
語音接通後,雙方沉默,只听得見對方輕微的呼吸聲。
許久後,那邊的魯旭呼吸聲因為憤怒而漸重,總算開了口,沒好氣兒的問蕭辰「你就有什麼想說的嗎?!」
蕭辰淡定地回︰「哦,我倒是真有話要說節哀啊。听說你被‘神秘人’殺了,公會也被‘神秘人’毀了,真可憐啊。」
魯旭扯著嗓門怒吼︰「節你女乃女乃啊!你不就是那個該去吃屎的神秘人嗎!你殺我的事我就不計較了,等級爺不在乎!NPC那事兒我也懶得跟你一般見識了,但別忘了你和白染還是旭日帝國精英團的人!殺野圖BOSS沒人了!速度帶著白染那死女人給我砍BOSS去!18級怪區‘風泉谷’,坐標32994,8733!順便警告你,少給我打喬安娜的主意!」
蕭辰笑︰「殺BOSS?你會不會埋伏我啊?」
魯旭氣得都喊破音了︰「會!!!」
「那太好了,我有機會試刀了。我和白染馬上就出發。對了,有什麼話要對你未婚妻說嗎?我替你帶話。」
說到「未婚妻」三字的時候,蕭辰故意用一種極為挑釁的語氣。
魯旭更是氣得不行,咬牙切齒地吼道︰「我們之間的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插嘴……」
可他這句話剛說出一個「我」字,蕭辰就已經不耐煩地把語音掛斷了,後面那段蕭辰完全沒听見也懶得去听。
掛斷語音,蕭辰跟賊窩眾人解釋了一下,然後帶著白染,一人騎了一匹黑色獨角獸向風泉谷而去。
他倒要看看魯旭到底在想些什麼,發生了這麼多事居然還敢讓他跟精英團一起殺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