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書我都幫你收著,早晚都是你的。眼下得先把功課補上,這比什麼都要緊。」張一達耐心地勸肖紅軍。
肖紅軍當時沒吭聲,張一達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她仍然陷在書里耽誤了功課。可到了期末,肖紅軍拎著張成績單回了家,張一達和林儀一看,滿眼全是優,立刻轉憂為喜,心下釋然。肖紅軍見他們樂得那樣,不屑地撇嘴笑笑。
林儀想也許張一達說得沒錯兒,紅軍真就是個讀書的料。那年的春節,林儀跟張一達一起到商店給肖紅軍買了桿英雄牌鋼筆,暗紅色的筆桿,電鍍的筆帽,顯得很氣派。
「給紅軍買這麼好的東西,紅兵會不會不高興呀?」張一達有些擔心。
那天夜里,林儀穿著大衣拎著馬扎出了門,在菜市場門口排了一夜,把副食本上能買的花生瓜子帶魚什麼的全買回來了,又額外給肖紅兵買了十塊水果糖和一斤動物餅干。
早上回到家,肖紅兵摟著桌上的這堆好吃的,笑得差點兒沒流出淚來。結果那斤餅干沒能過夜,她只分給他們每人一塊,剩下的全進了肚。過節期間,她每天揣著塊糖到外邊溜達,遇見其他孩子就剝開塞到嘴里,得意地顯擺一通,等人走了再趕緊吐回糖紙里包好,留著見到人時再吃。
與肖紅兵對禮物的態度相比,肖紅軍對那支鋼筆的興趣就淡得多。年三十晚上吃完餃子,她扔下碗就抱著本《西游記》上了床。林儀叫她一起出去看放鞭炮,她連眼皮都沒抬,你們去吧。有生以來,肖紅軍第一次熬了個大年夜,直到八戒從高老莊的溫柔鄉里猛醒過來,她卻還沒睡呢。
大年初一,小喬拎著四個凍柿子過來拜年,說是她農村的婆家人捎來的。
算起來,小喬是肖學方死後的這些年第一個上門拜年的客人,林儀既高興又感激,瓜子花生地一個勁兒往她手里塞。
張一達抽了棵煙,陪著聊了兩句就去準備午飯了。
小喬環顧著房內的擺設,「喲,好像跟以前一樣呀?」
她說這話的語氣模稜兩可,林儀听不出她是覺得熟悉還是覺得奇怪。
「咳,懶得拾掇,湊合著吧。」
小喬起身掩上門,神秘兮兮地問︰「哎,你和老張……,真不打算要啦?」
林儀先是一愣,隨即羞澀地搗了她一拳,沒搭腔。
「還行吧?老張這人看著是個薄臉皮兒。」
林儀點點頭,「嗯,是老實人。」
小喬又湊近了些,低聲地︰「哎,跟我說說,多長時間一回?」
「什麼呀?你就知道這個。」
「說真的,」小喬忽然顯得很焦慮,「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這兩年,我怎麼越來越覺得……,覺得……,覺得沒勁。有時候我們家那位出差,一走就倆月,可……,我也不想。他一回來就猴急猴急的,真跟那饞貓見了魚腥似的,可我怎麼就……。唉,說不定真是老了。」
林儀望著她,面無表情,也不吭聲。
「你怎麼啦?想什麼呢?」
林儀趕緊笑笑,「沒怎麼。你呀,不想就不想唄,這事兒又不是吃飯睡覺學毛選,沒它還活不了啦?咱們這歲數,琢磨那麼多干嗎?把大人孩子伺候好了,別捅婁子別招事兒,蔫兒不嘰的比什麼都強。」
「你可別這麼想,我看人家男的,就缺不了這個。不信你問問老張。」
「行了吧你,就知道拿我開心。」
小喬「咯咯」笑起來。
送走了小喬,林儀過去幫張一達做飯。她留意到張一達的手比以前粗糙了很多,鬢角上也髭出些白發,眼角有了皺紋,鼻翼兩旁的凹槽更深更長了,一直拉到下巴上。短短幾年的時間,他與最初在印刷廠見到的那個瀟灑倜儻的張一達完全判若兩人,看著看著,一種略含歉意的陌生感籠罩了林儀。
那天,肖紅軍直到午飯做好時才迷迷糊糊地起床,而肖紅兵則酣暢地在外邊瘋玩兒了一整天。晚飯後,林儀反復叮囑肖紅軍絕不能再熬夜看書,又費眼楮又費電,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