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瀾回到墨家園中，看見了孔歆陪著孔佳妍在大廳里說話。他禮節性的打了個招呼，就往樓上去，半道里看見了文祁抱著一些衣服吃力的伸手要開門，卻夠不著。听見他的腳步聲，文祁扭頭，嘴巴動了動，想求助，卻沒吭聲。他面無表情的替他開了門，文祁好似有些意外，看見他就要走，忙細細的道了聲「謝謝二哥」。這聲音听進他的耳中，好似針扎般難受，他加緊了步伐逃進了自己的房中。懶
心懷鬼胎的人注定無法安生。
樓下，孔佳妍捂著嘴咳嗽，孔歆一下一下的撫著她的後背︰「三姐，才幾天沒看你，怎麼又咳嗽了？」
「大概是著涼吧。」孔佳妍咳得嗓子發啞，倦聲道。
「這天氣還能著涼？怕是中暑了。讓青瓷去藥鋪里買個金銀花回來煮涼茶，喝幾次就好了。」
「嗯。」孔佳妍靠進了沙發椅背，這椅子雖然殘破了，依然很柔軟，仿佛誰人的擁抱一般叫她昏昏欲睡。她索性就合了眼，也不去理會孔歆還在。
孔歆見狀，道︰「三姐要休息就回房間，別這兒又要著涼。」
「嗯，好。」孔佳妍倒是依了她的勸，緩緩睜開眼，就要起身。不想人剛站直，眼前一陣眩暈，咚的一下又跌坐回去，叫孔歆吃了一驚︰
「三姐，你沒事吧？」她扶著她叫道。
「暈得很。」孔佳妍有氣無力。蟲
「你這得讓醫生看看啊。」
孔佳妍又閉了眼，沒有應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何必還浪費錢去看呢？何況那些錢，都是孩子們的吃飯錢，佔用了，他們還吃什麼，活什麼？她這會兒倒是慢慢想透了，以往的自己確實揮霍無度，導致現在一貧如洗，算是因果。
「時候不早，你不趕著回去照顧你婆婆？劉嬸這麼些年也不知這麼熬過來的。」她問道。
孔歆站在一旁，想起她說的自己的婆婆，也就是一口氣的事了，她沒日沒夜的照顧了幾天，實在悶得發慌，便讓劉希景看著，自己出來買藥順道來看看孔佳妍。
「我婆婆怕就這幾天的事了，去了也好，我也輕松一些。」孔歆苦笑了幾聲。
「我懂你意思。」孔佳妍抬眼看了看她。自己當下這副模樣，自己都生厭，兒女也有恐懼之心，有時她都想，死了是最干淨的。
「好吧，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孔歆又看了看她微微發青的臉色，才嘆了口氣，走了。
這一趟出來一個多鐘頭，也不知婆婆怎麼個光景了。出了墨家園，孔歆一路小跑的回到胭脂巷里，剛在門口就听見劉希景在喊「媽怎麼還不回來啊~~」
她一驚，忙推門進去，劉希景站在院子邊，瞪著眼看她︰「媽你怎麼去了那麼久！阿嬤在等你哪！」
「啊，阿嬤要什麼你給她拿了沒啊？怎麼光等我。」孔歆一面絮叨，一面就鑽進右手邊那間黑乎乎的小屋子里。
屋子里盡是嗆人的尿臊味，一扇不大的窗子虛掩著，透下一束陰霾不定的光里舞動著無數塵埃。牆邊的木板床上一個老太太粗重的呼吸聲呼嚕嚕的響著。
「媽，你找我？」孔歆忍著一瞬間的鼻腔不適，輕聲道。
劉嬸悶悶的哼喘了一聲，痰在她的喉嚨里又一陣翻滾︰「七姑啊，我這口氣就等著你和劉敞回來。」七姑是對孔歆的稱呼，劉家始終認孔家為主子，即便孔歆是孔家掃地出門的人，他們也覺得比他們高一等。
孔歆哄道︰「劉敞去了廠子，也不定能回來，你有事兒跟我說啊？」
劉嬸也不堅持，時間寶貴，她悉悉索索的伸出手，朝房間一角指了指︰「你去那櫃子底下模一模，有個木頭盒子，拿出來。」
孔歆有些奇怪，但還是照著做了，果然在破櫃子底下，她模到了一個木盒子，由于長期放在陰暗地方，模上去潮乎乎的，底部都發了霉黑。
見她拿來，劉嬸掙扎著竟起了身，胳膊撐著身體，接了那盒子，寶貝似的拂去上面的灰塵和蛛絲。然後，顫悠悠的打開了盒蓋。
盒子里的東西讓孔歆雙眼圓瞪，大叫一聲。她的驚呼把外屋的劉希景也引了過來︰「媽，怎麼了？」他伸頭一看，不禁也驚叫起來︰「阿，阿嬤，你哪來那麼多錢？？」
木盒子里盛滿的，真真實實的都是銀元，足有百余枚，一枚枚在昏暗中閃著異樣的光芒。孔歆和劉希景錯愕的望著病榻上的劉嬸。
劉嬸早已又歪倒在床，呼哧呼哧的喘著，孔歆連忙喂了她幾口水後，她才開口道︰「這些錢我攢了二十多年了，以前是和老劉一塊兒攢的，後來他死了，我就自己攢。那會兒我還稍稍能動，就給外頭的姑娘做點針線活，她們倒也大方，每次都能給上好幾個銅板，攢足了，我就托她們換個整的回來存著……我動不了，就存不了什麼了，這些大多數還是老劉在的時候存的。」
「你怎麼現在才拿出來啊？」孔歆不解，也不敢就去踫那些錢。
劉嬸早知她有這一問，道︰「早拿了，也不像現在那麼要緊了。七姑那年來，還小，又是過慣好日子的，知道有這麼點錢還不盡數花了。我們這窮人家，攢些錢也難。只怕你拿了錢花沒了，又丟了劉敞，我們這可怎麼好過呢……」
孔歆咬了唇，心底一陣委屈，想當年出了孔家她吃盡了苦頭，也算洗去鉛華甘心伺候劉家人，想不到看似老實的他們盡給自己擺了一道。
劉嬸又道︰「我立時就要死了，就當是一點家產留給你和劉敞，還有阿景。你們拿了去，好好過日子……去找其他地方住下，這胭脂巷來來去去都是些……那些女人，對阿景不好……」她的語氣開始變得斷斷續續，說著說著就直喘氣，漸漸的，就只剩了出氣。最後，兩眼一閉，去了。
孔歆探了探她的鼻息，涼了。起身嘆氣，跟劉希景道︰「你阿嬤去了，你趕緊拿點錢招車子去，喊你爸回來。」
劉希景也沒掉眼淚，抹了把臉，扭頭跑出去了。
孔歆望著劉嬸手邊的那一盒子銀元，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