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後的墨家園便又冷清了一些，青歌大部分時間在鐘家做事，偶爾抽空跑回來照顧一番又返回去，做了一段時日後，鐘杉杉對她甚為喜愛和信任，她便有時也抱著那三個月大的嬰兒到墨家園里玩，一面照顧孩子一面照顧家里，青瓷與文祁也都樂得逗嬰兒玩耍。懶
文生依然在李銘的菜攤子上幫忙，他真的是在幫忙，半分錢都不要，卻很多事都學著做，倒減輕了李銘不少工夫。只是他覺察得出來，文生大部分時間並不開心，收攤了以後他也不急著回園子，時常一個人對著某處發呆。唯有每日關在房間里練琴的時間最無雜念，暫時拋卻煩惱和憂慮，回歸在音樂的世界中，借機大口呼吸喘氣。
孔佳妍的情況每況愈下，盡管仍然服著藥，卻似乎沒什麼效果。她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時候倒與常人無異，亦到園子里照料一番花草，與文瀾他們說說話，做做簡單的事；若是糊涂了，便一整日不吃不喝呆坐著，自言自語，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自己笑，自己哭。
起初見她此狀，青瓷與文祁都嚇得要命，青瓷更是聯想到阿娘是不是鬼魂附身之類，怕得要哭。文瀾安慰她阿娘是病了才這樣，往後再見，他們便遠遠的躲開，不敢多看多問，只任孔佳妍獨自痴傻。
最常來園子的人，是孔歆。在眾疏親離的當下，她成了唯一主動照顧孔佳妍的人。孔佳妍若是糊涂，她便陪著靜靜坐在屋里，若是清爽些，便邀她到園子曬曬太陽。春日暖陽，透過薄薄雲層透露下的光輝，一如往年那般披灑在這兩個女人的身上，可似乎流年正在倒轉，從前光華照人的，現在萎靡不振；從前低眉卑微的，而今明艷重現。但這極度的反差，卻沒有什麼人去留心察覺，僅有墨青瓷，她害怕孔佳妍的病，遠遠的望著，倒叫她望出了這樣的不同。她心頭有些空落落的，只因年幼，也尋思不出究竟。蟲
這日，孔佳妍半靠著躺椅在園子里休息。園子的花草樹木都重新長了葉子，興許是疏于照料的緣故，這年長勢不比之前，怎麼看都覺得稀稀疏疏，意興闌珊。她便懶懶的靠著，眼楮微微張開，望著樹下那一叢瑞香——似乎已患了蟲病，懨懨的無精打采，倒和自己有七分相似。
正胡思亂想著，園子的門被推開了——自抄家後，這大門白天就極少鎖上，孔佳妍不讓鎖，說屋子里沒東西了，誰還愛看就看，有些破壇子破摔的意思。
進來的是孔歆，穿著一件短袖的蔥白布袍，挽著發髻，拎著一個布袋子，鼓鼓囊囊的。見她在園子里曬著，便笑道︰「三姐今天精神不錯呢。」
孔佳妍如今待她親厚了許多，見到她，心頭亦歡喜，一面招呼她坐下來，一面喊著青瓷︰「青瓷，給你七姨倒個水來。」
听得青瓷在屋里高高的應了，孔歆道︰「青瓷可真乖巧，這才六歲呢。三姐，這幾個孩子若是出息了，你也算熬過來了。」
孔佳妍神色黯淡，倦怠道︰「想是等不到那日了。」
「三姐……」孔歆閃了閃眼，岔開了話題，從布袋里拿出來一把紅艷艷的荔枝，道︰「劉敞到漳州做了幾天事，買了幾個柚子回來，特地交代我帶一些過來給你嘗嘗。」她一面說著，一面不經意的掃過那張已是憔悴不堪卻仍帶三份姿色的臉。
孔佳妍並未察覺，笑道︰「妹夫倒是有心，幫我跟他說聲謝。」扭頭，正見青瓷端了兩杯茶水出來，朝她道︰「青瓷啊，你阿姨給你帶了荔枝吃呢。」
青瓷听得阿娘近來少有柔和的喚她，端了茶水樂顛顛的跑來，露出甜笑，道︰「謝謝七姨，您喝水。」一面說著，一面直瞅著那些紅彤彤的荔枝。她可真的太久沒有嘗到水果了，哪怕只是一個新鮮的隻果。往日里，墨家的果盤中何時缺過水果呢。她眼饞得只想立即塞進嘴里。
孔歆見青瓷饞樣，不免好笑，摘了一顆先給她，道︰「你這丫頭，先吃著，我去提桶井水來泡著，其他的過一會兒再吃。」說著，人就起了身往園子另一頭走去，那里有口不深的井，井水清亮亮的倒映著天際。她一面打了水倒進桶里，將荔枝淹沒，一面瞥向孔佳妍與墨青瓷的方向——那一大一小兩個人，即便是病懨懨或者年幼無知，卻都是一副可人模樣。她又望了一眼井水倒映的自己，削尖的下頜好似能磕開的瓜子，眉目媚而清冷，驀地想起劉敞曾有那麼一說，你是個美人，甚至美過你三姐，但那骨子里透出的叫人心疼的嬌柔，卻以她為勝。
哼，以她為勝？這會兒叫你再看看她，怕是讓你疼到揪心吧？孔歆將桶丟回了原處，隱隱帶著惱恨，聲響不免大了一下，空嚨一聲，將那兩人的目光轉移了過來。
她若無其事般，笑︰「手滑了一下。荔枝泡上了，過會再吃，涼涼的，好吃。」她走回孔佳妍身邊，坐了下來，撫了墨青瓷的頭，似是疼愛。
孔佳妍眼望著，倒想起一事，在她心里好奇許久卻不好問出口。眼下無事閑聊，便道︰「七妹，你也才二十六歲，怎麼不想著再生一個孩子？」
孔歆撫弄青瓷小臉的手猛地一頓，臉上雖還帶著笑意，卻已輕浮了起來︰「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靠劉敞一個人都快挺不住了，哪還有閑心再生一個……再說，要生也要生得出來……」
孔佳妍對那後半句生奇，道︰「怎麼生不出了？」女人若是提起了好奇心，當真是沒完沒了。
孔歆這日也不知為何，竟肯一一道來。她放下了手，端起茶抿了一口，才道︰「我出孔家時也就十四歲，劉敞也還女敕，老劉叔和我婆婆又病倒了……」她頓了頓，發出幾聲冷笑，听得青瓷有些惶然，瞪大了眼看著她。
她的臉當真比過去豐滿了些，顴骨不那麼突出了，使得臉型愈發嫵媚好看。但即便是陽光下，她的眉目仍帶著三分寒意，青瓷那小小的心里沒來由生出幾分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