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斷章︰寡歡 流光印月長安路,鐘鼓歡歌不識愁(八)

作者 ︰ 琉梨

孔家家大業大,宅子自然也大。三落大小不一的雙層洋房掩映在繁茂的草木中,組成了風格統一而華麗的孔園。偌大的園子,打理起來繁重且繁瑣,里里外外的佣工就有十來人,有的佣工與孔家定的長效契約,一輩子都在孔家里幫佣,連著兒子也進了孔家做事,比如劉天福父子。

劉天福在孔家干了近三十年,年歲漸老,腿腳變得不太利索,孔家家長體恤他大半輩子在孔家做事,兢兢業業沒出過半點差池,便特許他讓兒子也進了孔家做事。劉天福本就是老實人,這年頭,主顧這麼照顧自己,讓兒子進孔家接自己的班,他只覺得是無上體面的事,自然歡歡喜喜的將兒子劉敞領進了孔家門。哪知這後面的許多恩怨,就是在這一刻埋下了因果。命運這玄奧的東西,若要說它不存在,卻又時刻不在,只待人一一去印證。而得出結論了,人生也就走到盡頭了。

劉天福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幼年時候發了一場高燒,家里窮困來不及醫治,痊愈後卻成了個傻子。小兒子劉敞倒是從小機靈,這年入了孔家,也不過十七剛過,少年精瘦,雖不見英挺,但也算眉目清明。他被安排跟著劉天福整理孔園里的花草。

孔園里花木不少,成樹的倒不必理會,頂多定時澆水噴藥修剪,花草照顧起來才更費時費心。劉天福領著劉敞,一種種的指給他看,告訴他這花的習性與養護方法,要劉敞一一記清。劉敞心底是不想進孔家的,但時局不好,他一個小毛頭,也沒念書也沒背景,要找事情做著實不易。盡管不太甘心,他還是將劉天福交代的事記住了。

「這幾棵,是最要緊的,這是打雲南來的山茶,好品種,你可得多留心了。」劉天福絮絮叨叨了一下午,這會兒也有些口干舌燥,領著劉敞轉到園子一角,指著陰涼處幾株一人多高的山茶樹,道。

「哦,知道了。」劉敞听了良久也有些倦了,開始打起了馬虎眼。自方才起,他就留意到園子最靠內的慕春樓里有人在彈琴,叮叮咚咚,時斷時續,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去一探究竟,這是他第一次踏進孔園,每一處都勾著他的好奇。

劉天福沒有留意他的心眼,反而讓他呆在園子里別走開,自己則去喝口水。劉敞漫不經心的應著,眼瞅著他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便一溜小跑,直奔向琴聲飄出的地方。誰知那琴聲在二樓,待他辨清了位置,彈琴的人也停了,他不由一陣懊惱,沖一旁的芒果樹踹了一腳。樹干連帶著樹葉被震得嘩嘩作響。

二樓陽台聞聲探出一少女,自高而下陌生的望著他,蹙著眉問道︰「你是誰?怎麼這麼沒規矩?」

劉敞一驚,抬頭仰視向她,那暖橘色的斜陽光染在她的右側,人就好似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華,光幕中,他看見她青絲輕揚,眉目如畫,櫻唇似染,一件天藍色繡袍,裹著玲瓏身段,露出一小截藕臂,亦被夕陽映得暖暖的,仿佛就要化開。

他直勾勾的盯著她,張了嘴,竟然發不出聲音回答她的問話。

突然一巴掌劈過他的後腦,他朝前趔趄了一大步,撲倒在台階邊。樓上少女驚了一聲︰「老劉叔,你弄啥呢?這麼使勁。」

劉敞回頭,見他爹劉天福站在他身後,死勁的瞪自己,一面又向那少女賠禮道︰「三姑娘,這是老劉家的小子,孔太爺體恤咱,讓他也進孔家做事,今兒是第一回來。我叫他呆園子里別亂躥,一轉身工夫,他就惹事了,真真對不住姑娘。」

少女了然,笑道︰「也沒什麼事兒,老劉叔別怪他了。」

「三姑娘就是有氣度,還不快謝謝三姑娘!」劉天福拽了劉敞一胳膊,帶得他不由自主的朝二樓方向鞠了一躬。

少女嫣然︰「老劉叔真客氣,都說沒事了,忙去吧。」她說著就回身進了屋內。

見她終于不在,劉天福才直了身子,抬手「啪」的又給了劉敞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劉敞眼冒金星,半晌回不過神,任由他爹拽著他匆匆離開了園子,誰都沒有留意到二樓走廊的另一端,佇著一抹縴細的身影,將方才發生的種種收進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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