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差官,站在客棧門前的台階上,背朝著客棧大門,他膽子小,見安莘一只手就能扯翻一匹健馬,便退縮在最後面,但表面上咋呼得卻比誰都凶,罵得正起勁。
忽然听到背後有人出言不遜,自覺得有了表現的機會,轉身過來,一伸手將那人的衣領捉住,晃著明晃晃的鋼刀,破口罵道︰「女乃女乃的,你是哪兒冒出來的東西,不長眼楮麼,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哪有你說話的——」
咦,這人看上去,怎麼有幾分眼熟啊?
趙凡身為總務衙司掌印官,卻極少露面,大事小情,都由周文通斷決,像這個位階最低的尋常差官,一年到頭,也只能見著趙凡一兩面而已,加上趙凡披頭散發,未穿官服,身上衣服還有不少補丁,就算有些眼熟,也不會想到,眼前這位,竟然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比他的身份高了十萬八千里。
這廝還想動粗,趙凡哪會跟他客氣,順勢一扭,反而將他的衣領捉住,甩開巴掌,一記耳光,將他扇得原地轉了三圈。
一個小小的差官,也敢朝自己動手,趙大人只氣得七竅生煙,揪住那人,質問道︰「你說誰不長眼楮?」
這廝挨打之後,神智不清,又看見趙凡身後跟著一老一少兩個人,認出正是總務衙司公文上點名要緝拿的兩個人,立刻扯開嗓子,大聲求救︰「兄弟們快來啊,這三個人是通緝要犯,周大人快來,快來救命啊」
安莘之所以在客棧門前和總務衙司的人翻臉,心中已經有了打算,早就等著趙凡出來,有這位總務衙司的一把手坐鎮,她哪用懼怕這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官?
現在趙凡出面了,小安掌櫃也樂得清閑,手一松,將司正周勃扔到了地上,也不理會其他人,徑自回到客棧門口,站在趙凡身邊,等著看這出好戲如何收場。
周勃被嚇得不輕,但也沒怎麼受傷,他被安莘倒提著的時候,就听見手下喊發現了要犯。
他身為總務衙司司正,叔叔又是周文通,在觀瀾鎮上,從來都是順風順水,他也極好臉面,今天被一個黃毛丫頭當眾羞辱,只恨得他牙根發癢,暗暗發誓,今天的事情決不能善罷甘休,不管那個要犯是真是假,只要一口咬定,給這間客棧安一個窩藏要犯的罪名,里面的人盡數抓進大牢。
他從地上爬起來,氣沖沖吼道︰「眾位兄弟,不要讓嫌犯逃走,都給我抄家伙上啊」
趙凡將大袖一甩,抖出兩團旋風,前面十余個差官只覺得身子一輕,已經被吹到半空,飛出十余丈去,餃子下鍋一般挨個落下,趙大人怒喝一聲︰「我看哪個敢」
周勃面前,再沒人擋著視線,他手下那些差官不認識趙凡,他卻是認識的。
這小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帶著大隊人馬,趕來安家客棧平息事端,捉拿要犯,鬧事的人中竟然有總務衙司的首腦。
這下玩笑開大了
總務衙司如今雖然是他叔叔掌權,但無論怎麼說,周文通也是個副的,趙凡不管事是真的,可他真要說話,周文通也不能不給面子。
周圍上千群眾圍觀,一百多手下也都看著他,周勃卻傻在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才叫騎虎難下了。
那個挨了趙凡耳光的差官還沒清醒過來,兀自在那里大呼小叫︰「周大人,周大人,快快,這幾個人都是嫌犯,好生猖狂,兄弟們快上,一鼓作氣把他們給拿下了。」
真是他娘的不知道死活啊
周勃恨不得一把將這有眼無珠的家伙掐死,幾個箭步,到了這廝面前,胳膊掄圓,啪一聲正扇在他另一邊臉上,兩道鼻血登時如河口決堤,將半張臉都染紅了。
「大人……周大人……」這廝被打得歪歪斜斜,仍舊不知道悔改,指著趙凡和他身後的杜芊芊主僕,還叫呢︰「大人,你……你打錯了,他們……他們才是嫌犯……」
「打的就是你」
周勃又飛起一腳,將這小子踹飛,順著台階骨碌碌滾了下去。
有兩個差官見同僚摔倒,就想上來攙扶,卻被周勃一指,呵斥道︰「此人狗膽包天,以下犯上,竟然敢沖撞趙大人,妄言趙大人是嫌犯,給我銬上,狠狠揍二十板子」
趙、趙、趙大人?
隨行的一干差官全傻了。
這些人里頭,也不是沒有見過趙凡的,但那是在總務衙司里頭,遠遠站著,趙凡當時也身著掌印官袍,跟現在的裝扮迥然不同,所以根本沒認出來。
趙凡哼了一聲,面陳似水,說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叫周勃,是總務衙司的司正吧。」
周勃連忙躬身,畢恭畢敬答道︰「回大人,正是屬下。」
趙凡父女相聚,才哭過一場,一肚子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客棧外面的事態打斷了。
因為周文通獨攬大權,他又厭倦了官場是非,以往遇到這種事情,他都嫌煩,多半是甩袖子走人,懶得理睬的。
但這一次,事關他的親生女兒杜芊芊,安莘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由不得他不出面了。
不但要出面,還得借著今天的事情,給那周文通來一個下馬威,也好叫他知道,總務衙司里頭,究竟誰才是正職。
若不是機緣巧合,叫他父女二人在安家客棧相認了,只怕杜芊芊遲早要被周文通那廝捉住,交給多寶齋牛家處置。
雞狗尚且知道護崽,何況他趙凡還有修為在身,又是觀瀾鎮一方父母,若是連杜芊芊都護不住,哪還有顏面活在世上?
趙凡拉著杜芊芊,將女兒拉到周勃面前,質問道︰「有人說,她是總務衙司發文緝拿的嫌犯,可有此事?」
「這個麼……」
周勃抬頭看了一眼杜芊芊,容貌與緝捕公文上畫得一般無二,牛家別院那些家丁,都見過杜芊芊的模樣,早報給了總務衙司。周勃帶領手下,在觀瀾鎮中搜尋杜芊芊也不是一天了,哪會認不出來?
只是,現在嫌犯就在眼前,他卻是不能認啊
這個嫌犯,和趙大人的關系顯然非同一般,萬一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豈不是當眾給趙大人找不痛快,那還有好的?
趙凡哼了一聲,卻不容他不回答,追著問道︰「這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兒,你若說她是嫌犯,就快點拿出證據來」
什麼?趙大人的女兒?
周勃這才恍然大悟,那還用得著證據嗎?
他只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臉上盡是笑意,連連朝趙凡、杜芊芊、安莘三人作揖,說道︰「哎呀哎呀哎呀,這算是哪門子事啊?趙大人,誤會誤會,那公文我看過多少次了,嫌犯是一個胖大的婦人,怎麼會是趙小姐呢?定是手下的人弄錯了情報,這才鬧了個大笑話,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死罪死罪」
趙凡點了點頭,他這掌印官的身份,關鍵時刻還是十分奏效的,不單周勃,客棧內外所有差官听說他們要捉拿的是趙凡的女兒之後,一個個也都嚇得汗如雨下,不用人教, 里啪啦跪倒了一片,一齊求饒道︰「小人有眼無珠,沖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趙凡也不理睬那些人,用手一指安莘,只對周勃說道︰「這問安姑娘,是這家客棧的掌櫃,是趙某父女的救命恩人,你們沒有弄清事實真相,就帶隊來客棧滋事,壞了人家的生意,客棧里的陳設也有許多損失,這個責任,你說該由誰來承擔?」
我x,連這間小客棧也惹不起了……
周勃心中叫苦不迭,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將責任往下面推,扭頭看見那個變成豬頭的黑臉將官,罵道︰「混賬東西,還不過來,給這位掌櫃賠禮道歉」
黑臉將官都要哭了,他除了黑點兒,也算得上威武雄壯,相貌堂堂,還未娶親呢,就被人家毀了容,今後這張臉,就是找最高明的大夫,恐怕也恢復不到原本的相貌了,如今醫藥費還沒著落呢,倒要他給打人的凶手賠禮道歉?
周勃見他不情願,再三催道︰「听見沒有,說你呢,磨蹭什麼?小心我回去扒了你這身皮」
黑臉將官無可奈何,只得狗熊一般,慢吞吞爬上台階,貓著腰,沖著安莘拜了又拜,口里面嗚嗚啦啦,也听不清楚他說的是些什麼,但听語氣,也是服軟了。
小安掌櫃倒也大方,一擺手,說道︰「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子能撐船,你既然知道錯了,本姑娘也不是小氣的人,便不和你計較了。只要你肯包賠我客棧里頭的損失,今天這一篇就揭過去,我替你在趙大人面前求個情,回去之後不處罰你就是了。」
黑臉將官將頭點了又點,又烏拉烏拉說了一通沒人听懂的話。
倒是周勃,知道自家下屬的意思,便幫他詢問道︰「不知道姑娘客棧里的損失有多少?我這位兄弟說了,他願意一力承擔下來。」
「不多不多」安莘笑著,伸出一個巴掌來。
「五百兩」周勃倒吸一口冷氣,這丫頭,胃口真夠大的。
小安掌櫃搖了搖頭,不屑道︰「五百兩,打發叫花子呢?我說的是五千兩,听清楚沒有,五千兩」
話音剛落,只見那黑臉將官白眼一翻,栽倒在地,已然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