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夫難求 卑微宮女 第176章 終章︰回歸

作者 ︰ 欽寒

兩日過去,雲芯在無盡的焦躁等待中,卻依舊沒有等來龍君佑的消息。心底的那份痛,幾乎要連靈魂也燒灼干淨,她不能再等了,有時候,等待是一場美麗的夢幻,可有時候,等待換來的,只是天人永隔的絕望。

錯與對,皆在自己心中,即便旁人覺得不值得,那又如何呢?她很早以前就對自己說過,這一世,絕對不再听人擺布,哪怕是天命,她也要逆之而行

在聶衍不注意的時候,她偷了他的馬,獨自一人去了林子。當聶衍從疲憊的沉睡中醒來時,早已不見了雲芯的蹤影。

聶衍派人尋找過的地方,她又仔細找了一遍,她不信龍君佑會只身一人前來,以他的習慣,定然會讓大內高手假扮成士兵跟在自己身邊,以防不測。所以,就算找不到他,又怎會連其他人的蹤跡也尋不到呢?

密林深處,有許多窄小被枝葉擋住的路徑,若是不仔細看,是發現不了的。費力地拖開橫在路上的半截枯樹,雲芯發現了一條窄小的道路,沿著一排排楊樹,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何處。

她猶豫了片刻,想到林中經常有野獸出沒,為自己能有幾分逃月兌機會而思考了一番。這條路是唯一的希望,她本想離開林子去找聶衍幫忙,但怕這一拖延,龍君佑性命堪輿,咬了咬牙,取出背囊里的匕首藏在腰間,又將馬匹拴在一旁的樹干上,向著那條黑漆漆的小路走了進去。

沒走多遠,她便嗅到一陣濃重的血腥氣,濃重到幾欲令人作嘔。

撥開一叢枯萎的荊棘,眼前的情景令她腳下一軟,扶著一旁的樹干才勉強站穩身子,再也不敢去看前方那一堆橫七豎八的尸體,以及幾乎蔓延到腳邊的鮮血。

她怕,怕看到那些人與狼的破碎肢體,更怕看到其中有一張她熟悉不過的面容,她怕自己會在突然之間崩潰,她不知道那種極致的悲痛,自己是否能夠承受。

充滿死亡的安逸寂靜中,遠處似乎傳來輕微的兵器擊打聲,她凝神細听,雖微弱,卻又極為清晰。死灰般的眸中,驀地燃起星火般炙熱的光澤,來不及多想,轉身跨過面前那些可怖殘肢斷臂,碧色的鞋面沾染了大片血跡。

那聲音越加的近了,她的心跳從來沒有這樣快過,仿佛隨時都會從胸腔中跳出來一般,她努力壓制著心中的慌亂,努力讓自己不至于因極度的欣喜和驚怕而軟倒在地。

越過一個低矮的土坡,穿過足有一人高的雜草叢,眼前豁然一亮。

一棵巨大的參天老樹下,龍君佑半跪于地,勉力以手中的短劍插在地上以支撐身體。他的頭盔早已不知去向,發髻散亂,張狂般披散在肩頭,身上以及腿部,多處受傷,有的傷處甚至皮肉翻卷,猙獰可怖,顯然是被某種凶猛動物的利齒所咬,此刻的他,狼狽不堪,再也沒有那種從容清雋的樣子,瞳眸渙散,臉色慘白如紙,面上亦蒙了一層濃重的青灰色,應該是中毒已深,血色蜿蜒在銀色的鎧甲上,淒迷而艷麗。

在離他不到三丈遠的方向,一只枯瘦的野狼,正在與他緊張對峙。那只狼同樣渾身浴血,前腿以詭異的角度彎曲著,大概是骨頭斷了。它匍匐般貼在地面,喉嚨里發出恐怖的咆哮聲,那渾身緊繃蓄勢待發的姿勢,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撲上前,咬斷對方的脖子。

龍君佑顯然已經體力不支,眼前驟然一片白茫,身子一歪,短劍在地上劃過一道深深的痕跡。就在這一瞬間,那只凶猛的狼突然跳了起來,朝著龍君佑的方向撲了過去——

「噗——」滾燙的鮮血飆漸,淒厲的嘶吼聲,在空闊的密林上方久久回蕩。

雲芯雙手緊緊握著匕首,一動也不敢動,直到那頭狼徹底咽氣倒在地上,她才軟綿綿跌坐在地。

差一點,就差一點,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來一刻,那麼見到的,是否只剩龍君佑冰冷的尸體,或者,連尸體都不存在。

「雲芯,是你嗎?」。龍君佑背靠老樹,目光迷離地望向她,似露水與霧氣的纏繞,顯得有些不真實,他笑著望向她,聲音微弱到幾乎不存在一般︰「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沒想到最後……原來你還肯入我的夢……這樣很好,很好,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听他這般喃喃自語,雲芯這才驚覺,他的神智已經開始模糊了,看到自己,只當做是臨死前的一場夢境。

她疾奔上前,牢牢握住他冰冷的掌心,以前一直是他在溫暖自己,如今終于也有機會,以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君佑,我在這里,我一直都在這里……不是夢,我答應過你,會等你回來,你不能失言」

她的聲音近在耳畔,連手心里的溫暖,也那樣真實,迷蒙的思緒一點點回歸,他仰望著她真實的容顏,不敢置信般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真的是你?我沒有做夢?」

強忍著淚水滂沱而下的沖動,雲芯連連點頭︰「是我,你沒有做夢」

他的眼底,有驟然欣喜的光澤在微微閃動,「本以為自己死在這里,卻連再見你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不想你竟然來了……」

「你為什麼要冒險前來,你是一國之君,就算要救我,也不該自己親自來」聲音的哽咽中,帶著深深的埋怨和叱責,她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死了,自己要怎麼辦。

他不說話,只定定地看著她,那認真的表情,似乎像是要將她牢牢印刻在心中一般,他這樣的眼神,無來由讓雲芯又驚又慌,忙伸手捂住他的眼楮︰「不要……不要以這種目光看我,我寧願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自負且深沉的皇帝。」

他忽然笑出聲,很低的笑聲,沒有以往的爽朗,「以前不知道,原來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自負又深沉的。」

「自負也好,深沉也好,你都是你,要是沒有這些,你就不是龍君佑了。」

「雲芯。」他吃力地抬起頭,拿掉他掩在自己眼楮上的手︰「還記得曾經在梅山上,我對你說的話嗎?」。

梅山……雲芯淺淡一笑,眼中似有無盡眷戀。他當日說了那麼多,她哪里能都記住,只有那首鳳求凰,記得最為清晰。

他沒等她回答,徑自說了下去︰「我不敢說自己無罪,因為,我畢竟算計了你那樣多。有些事情,只怕你也不知道吧,江彩繡的得勢,淑妃的復寵,博裕的受傷,甚至連這一次的皇宮叛亂,都是朕一手策劃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逼你回來。」

雲芯腦中長久以來盤桓的疑團,在他這句話中,驀然間清晰了起來,「難道……在藍田鎮時,那些對付博裕的黑衣人,都是你派去的?江彩繡和公孫瑩根本沒有派人暗害我?」

「那些人是我派去的,要殺你和博裕的人,早被我秘密拿下,否則,以他們必殺的決心,博裕又怎能在挨了一掌後保住性命?」他眼中有沉痛的愧疚,卻並未後悔之意︰「雲芯,你盡管恨我吧,是我自私,我想將你留在身邊,我能給你的那樣少,唯有將這個江山送到你的面前,以及我自己……」

她幽然望著遠處,寒風簌簌,吹得滿地零落,連那血腥之氣,也被吹得更加濃重,她抿一抿唇,將他寒涼的手放在心口處,低低道,「恨,我自然恨著你,非常的恨……但無愛便無恨,我若是不愛著你,又怎會生出這般恨意呢?」

他似乎是想笑,卻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知……我是該喜還是該憂。」

她沉默了一陣,忽而問︰「我想知道,你為何篤定我一定會回宮?」

「雲芯……」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緩緩道︰「我早就問過你,是否相信輪回轉世,你回答說不信,可你應該是最明白的人。」他奮力抬頭,凝望著她的眼眸︰「若不是我知道你就是公孫慧,也不能肯定你會回來。」

雲芯一怔,握住他的指尖微微跳動,眼中閃現如猝然夢醒的恍惚。

「記得在梅山上,我曾說過,你我是成祖帝與孝端皇後的轉世,你不信麼?既然你能從公孫慧變成唐雲芯,為什麼我就不能由成祖帝變成龍君佑?」

「你做這麼多,甚至迫公孫萍自盡,都只是為了將我留在身邊?」她深深看他,眸色沉重而痛惜。

他目光清澈,半分也不隱瞞︰「是,我所做的一切,只為了將你留在身邊。因為我知道,如果沒有迫使你回來的理由,你是不會回來的。公孫慧是那樣聰慧的女子,我留著她的敵人,留著她的恨,她的仇,她的權利地位,就是為了等她回來。」

原來,不是他對付不了公孫家,不是他無暇顧及江彩繡,更不是他猜不出龍承軒的野心,他只是在用天下做賭注,賭她一顆回歸的心

她驟然失聲嗚咽︰「你真是傻何苦?何苦呢」

「何苦?何苦……」他目光如煙,漸漸如西沉的日光一般,灰飛煙滅,「是苦還是甜,只有自己才是最明白的。」

听著他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手心的溫度也在慢慢流失,她突然感到無可抑制的驚恐,日影西斜,林中被日光炙烤的暖意也驟然不見,以龍君佑現在的體力,根本支撐不到明日,如果,聶衍沒有及時找到他們,如果……

她害怕極了,隨著太陽的落山,她心中的希望之光也一並熄滅,變得黑茫茫一片……

龍君佑比日光更早沉入荒蕪的黑暗中,想要說的已經說了,想見的人也見了,能在她懷里死去,也算是最好的歸宿吧。意識模糊中,唇上突然一暖,有溫熱的液體流入口中,帶著腥甜的氣息,他猛然睜開眼楮,那液體順著干裂的唇,自臉頰滴下,艷麗的顏色,染紅了他蒼白的唇。

雲芯一手握著匕首,另一手則湊至他的唇畔,腕上的熱血,滴滴落下,他用力推開她的手,「不要你這樣犧牲」

雲芯痛心道︰「你死了,我要怎麼辦」

他驟然怔住,心口仿佛被什麼重重敲擊了一下,在這短暫的空當,雲芯又將腕子伸了過來︰「你不能死,既然是你將我逼回宮的,那你就要照拂我一輩子,你若是不在了,我焉能平安?宮中那麼多雙虎視眈眈的眼,又怎能放過博裕」

她一聲聲淒厲呼喝,猛然將他的理智拉回,也喚回了他心底的那份不舍,是啊,自己若真的不在了,那樣如狼似虎的皇宮,她再是蕙質,孤身一人又怎能熬得過去。

干裂冰冷的唇,微微張開,雲芯似那血留得不夠多,又狠狠割了一刀,滾燙的鮮血落入口中,那樣苦澀。

夜涼如水,清輝如瀑,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月下相擁的一幕。原以為回不去的時光,竟然就這樣倒流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她想,自己應該是幸福的,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其實……也不錯。

「雲芯皇上」迷蒙中,有人在耳畔焦急地呼喊著,突然傳來的嘈雜,打破一片寧靜的安逸。

聶衍帶人找來時,就看到一地的橫尸遍野,還有滿地的鮮血,驚嚇之余,又看到雲芯和龍君佑雙雙抱在一起,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消失的樣子,直到雲芯睜開眼時,心中那可怕的驚悸,才散了開去。

「皇上怎麼樣?」聶衍命人將二人抬上馬背,見雲芯雖然精神不濟,卻沒有什麼異常的狀況,這才來到龍君佑身前,探看他的傷勢。

雲芯目光一直未有離開馬背上的龍君佑,見他面色依舊蒼白,不由得急道︰「聶衍,快看看,皇上到底怎麼樣?」

聶衍蹙眉道︰「傷勢過重,又吸入了大量毒煙,必須盡快回京醫治。」

「那就快回京,回京去治」她一心只想著龍君佑的傷勢,卻將戰爭還未結束的事情給忘了。

想要刻意要提醒她似的,一名士兵匆匆疾奔而來,還未到近處,就一個踉蹌,連滾帶爬道︰「不……不好了北夏大軍渡江而來準備攻城了」

半昏迷中的龍君佑听聞,掙扎著便欲下馬︰「朕……朕要回去,快,聶卿家,快帶朕回去」

聶衍也是震驚萬分,雖認為大敵當前時,皇帝應該立刻趕回戰場以振軍心,可他現在這個樣子,別說振奮軍心了,不盡快醫治毒傷,只怕連命都要保不住。

「聶衍。」一旁的雲芯勉力坐直身子,面色雖看著虛弱,目光中卻有堅定凜然的神采︰「帶皇上回京,這里交給我。」

「娘娘」他一驚之下,失聲呼道。

「還不快走」雲芯目光如炬般瞪著他︰「皇上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去振奮三軍嗎?糊涂就算是城池失守,又哪里比得了皇上的安危重要」

「可是……」她說的沒錯,一座城池自然不及皇帝的安危重要,可他擔心的,並非是城池,而是她

雲芯明知他的心思,卻只能故作不見,「別可是了,如今戰事一觸即發,拖延不得,你快帶皇上回京,本宮若是運氣好,沒準能不費一兵一卒結束這場戰爭。」

「雲芯……不要去……」龍君佑傷重,卻也將她的話听得一清二楚,她一介弱女子,又怎能上戰場,況且拓跋朔早就對她心存不善,萬一城池失守,她落入北夏人手里,只怕連救她的機會都沒有。

雲芯下馬走到他身邊,輕輕一握他的手,明亮的眼眸中似有火光在灼灼燃燒︰「你相信我,我一定回去與你相見,等我。」

「不……不要去……」他微弱的呼喊,被雲芯甩在身後,強自壓下心口劇烈翻滾的愴然與不舍,將滿心的憤恨與依戀化為堅毅的決心。

拓跋朔,我們又要見面了,只是這一次,你我見面的方式,很不美好——

登上城樓,果真見城牆下,聚集了成千上萬的北夏士兵。

不遠處,戰旗飄揚,拓跋朔一馬當先,渾身散發著一股桀驁不馴的霸氣,劍指蒼穹,可吞日月。

雲芯急著趕來,沒有來得及換洗,只在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狐裘斗篷,裙裾上點點鮮紅,斗篷迎風招展,血色與白色映襯間,隱約有種蕭索殺伐的淒涼悲壯之感。

拓跋朔面如寒鐵,手握一把巨大的鐵胎弓,與站在城樓之上的雲芯遙遙相望。

曾經他發過誓,定要率領北夏的驍勇鐵騎,踏遍宣朝的遼闊江山,奪取他們的土地,他們的房屋,他們的女人,還有她——唐雲芯

如今立在這瀲江城下,指揮著勢如破竹的北夏大軍,他的誓願,一朝便可實現。熱血在腔子里沸騰起來,恨不能立刻就催馬殺進城去。

「拓跋朔。」雲芯邁步向前,登上城樓最高處的瞭望塔,眸色如冰,長發狂舞。

拓跋朔獨自策馬前進,如鷹隼般犀利的目光,直射向塔邊的一抹白色身影。

「還記得這個嗎?」。雲芯抬手,瑩白的掌心中,是一塊漆黑的銅質令牌,黯淡的光澤,並不起眼,看在拓跋朔的眼中,卻那樣熟悉。

「這是你親自送給我的,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用到它的一天。」她又向前踏了兩步,守在一旁的士兵嚇得夠嗆,差點就要沖上前將她拖回來。

「如果,你是個言而有信的血性男兒,那麼……」縴細的手臂一揚,銅質的令牌,在空中劃過一道黯然的弧線,「叮」的一聲,落在拓跋朔的馬前。

白衣翻飛間,清冷浩淼如煙波泠泠的聲音,隨著北風一同飄散在空中,「帶上你的士兵,回北夏去吧,在你有生之年,永不侵犯宣朝。」

冰冷的雪花,忽然自天空而至,紛紛揚揚,一如她八歲那年入宮之日,漫天飛舞的雪色槐花。

雪的顏色,掩蓋了拓跋朔眼中的沉冷與陰翳。高塔上,雲芯白色的身影,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只有那枚黯淡無澤的令牌,安靜地躺在地上,成了這天地間唯一奪目的所在。

雪落——

無聲……

(正文完)——

大家千萬表激動,只是正文結束,還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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