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層台階，即便由十個人來打掃，也不一定也可以在日落前掃完，何況只有雲芯一人。
月上中天，碩大的輪盤懸掛于天幕的一角。
月輝清幽，灑落在長長的階梯上，山道間，一抹縴細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越發清晰。
龍君佑獨立于玉清台上，目光遠眺，定定望著山道上那抹麗影，久久無語。
一陣寒風吹過，他似乎覺得有些冷了，打著燈籠，慢慢步下台階。
「皇上。」馮德貴見他下來，急忙迎上前接過燈籠，同時將手里的暖爐塞入他的懷中，又命人抬來暖轎。
「不用。」龍君佑擺擺手，搶過燈籠，獨自向前走去，走了兩步，忽然回頭︰「不許跟著。」
馮德貴愣了一下，御前侍候這麼久，他是最了解龍君佑脾性的，他做的決定，沒有人能勸其更改，只好命令小太監將暖轎抬回去，自己跟在轎子旁，一同回了德陽宮。
「雲芯！」
正在埋頭清掃台階的雲芯，突然听到身後有人在喚她，回頭一看，竟是江彩繡。
「你這是？」雲芯疑惑地看著江彩繡手中的笤帚。
「來幫你啊。」江彩繡揚了揚手里的笤帚。
「你……」雲芯笑了一下，突然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想明白了，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努力活著，只要堅持，就有希望。」此時此刻的江彩繡，完全不同于白日的頹廢，年輕清秀的臉龐，散發著對未來無限的憧憬。
「說的沒錯。」雲芯握住她的手；「多謝。」
「不，要道謝的是我。」江彩繡鄭重道︰「要不是你今日一番話，我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
「來到這里，就要做好一切準備。」雲芯深吸一口氣，明亮的眸子迎著月光，清亮如雪，「人命沒有貴賤，西庭所再苦，也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嗯，說的沒錯。」
「你不怕了？」
「不怕了，怕也沒用，不如勇敢一點。」江彩繡半垂著眼簾，可以看出，她並非完全不怕，但她已經拋卻了懦弱的情緒，有能力面對日後所有的苦難。
雲芯點點頭，對她的觀點表示贊同︰「能這樣想就好，我想，總有一天我們會熬出頭的。」
「嗯，是要努力。」江彩繡指了指長長的階梯︰「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先把這條階梯掃完，我們再耽誤下去，恐怕明日天亮都掃不玩。」
雲芯一拍腦袋，失笑道︰「說的是啊，這條台階也太長了，以前倒沒覺得……」以前身為主子，要去賞梅，自然是坐轎子的，當然不會覺得有多長。
「嗯？你說什麼？」江彩繡詫異道︰「什麼以前沒覺得？你以前也來過這里？」
「啊，沒有。」雲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遠遠看到過，想著應該不長。」
「遠處看，自然不會覺得長，現在站在這里，才發現真是好長啊。」江彩繡吐出口氣，沮喪道，「那個何宮女實在太過分了，以後指不定怎麼折磨我們呢。」
「只要守好本分，她應該不會把我們怎麼樣，最多就是為難一下。」雲芯雖知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卻還是這般安慰這對方。
江彩繡搖搖頭，並沒有因雲芯這句話而放下心來︰「何宮女是淑妃的人，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
確實，朱琳也不會放過她。
望著山下的一景一物，雲芯的目光，陡然停留在一處，一抹明黃，隨風而逝。
「怎麼了？」看到她臉上錯愕的表情，江彩繡擔心道。
「沒……沒什麼。」雲芯收回視線，「我們趕快干活吧，何宮女為人苛刻，我還不想被她抓住把柄。」
「對，那女人心狠手辣，明日打掃不完，肯定要有麻煩。」江彩繡說完，便彎下腰，開始清掃。
雲芯定了定心神，也開始埋頭打掃。
眼尾余光，不由得瞥向山腳下的某處。那里，空無一人，安靜的夜，寂寥的月……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是自己看錯了吧，他不會來這里的，聯系二人命運的線早已被他親手扯斷，又何來眷戀一說。她並非那種心智脆弱的女子，遇到任何打擊，都不會輕易趴下，雖然心很痛，糾結著她的生命，但總有一天，她會重新開始，將之前的一切，全部忘記，全部拋卻。
龍君佑從回到德陽宮起就心神不寧，夜深人靜，宮人已經全部去休息，除了門外守著的女子，整個宮殿沉靜在寂靜的安寧中，龍君佑閉目靠在軟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軟榻兩邊的扶手。
「雲芯……」以往這個時候，她都會守在自己身邊，每日每夜，從無間斷，她總會在他入睡後，才回到自己房中。今日想來，她竟是每日比自己睡得晚，卻還比自己起得早。
這已經是習慣了，他理所應當地承受，從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這樣的習慣，是說改就能改的嗎？
「玉竹。」他忽然開口。
守在門外的女子，霎那間便半跪在他面前。
「今日，有人為難她嗎？」。想到山道上那抹縴細的身影，龍君佑心口忽然一陣刺痛。
名為玉竹的女子，毫無感情色彩地回道︰「回皇上，西庭所管事何宮女，命唐雲芯清掃梅山山道。」
「嗯。」淡淡哼了一聲，龍君佑不再言語。
玉竹半跪于軟塌下，沒有表情的臉，看不出喜怒。她是完全忠于君主的隱衛，君主說什麼，她就做什麼，龍君佑沒叫退下，她便一動不動，仿佛一只提線木偶。
「你知道那山道，共有多少個台階嗎？」。龍君佑慢慢睜開眼，仿佛漫不經心一般問道。
玉竹答道︰「不知。」
「朕也沒數過，不過听說，那條山道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階，建于開國初年，是成祖皇帝下令所修，因孝端皇後見山上梅花似錦，想要前往賞梅，成祖愛妻，為了圓她心願，便下旨修山，並將此山命名為梅山。那時，帝後情深，二人雙雙攜手，成就今日宣國大好河山，成祖更是為愛妻散盡**，成就了一帝一後一天下的美妙佳話，流芳百世……」說到這里，他猛地頓住，眼前又出現她說要靠自己好好活下去的一幕，她竟然那麼倔強，寧願受苦，也不願向他求助。
緩緩坐起身子，龍君佑盯著面前的御案，眸色深深，「你繼續給朕看好她，一有情況，立刻回稟朕。」
「是。」玉竹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