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權亦是刀
他是被人捆在馬背上給押回來的。押他回來的是戴嚴麾下的士兵,德九被五花大綁像個粽子,繩索勒的死緊有些甚至都嵌入肉中,雖然那些士兵並未對德九行刑,因為這畢竟只是谷家一個逃跑的家奴,他們只是幫了谷謠個忙抓德九回來,但怎麼處置,他們是不會多管閑事的。
谷謠給他們悄悄的遞了些銀子之後,他們在谷謠怒瞪向德九的目光中訕笑著離去。府內上上下下的人全部都集中在大廳,盯著被松了綁的德九。
「德九,你果然是說到做到,我之前的擔心真是多余了,哎」澹媽媽連嘲帶諷的說道︰「當時就應該相信你的,這不,你說回來,就回來了。」她說完後又哼了一聲,眼楮傲慢的斜睨著德九。她早就該想到的,德九是個聰明人,怎麼可能對谷謠真的鞠躬盡瘁?怎麼可能會和谷謠同舟共濟?看到德九現在被抓回來,澹媽**心里不僅沒有失落,反而高興。德九以這種方式回來,那真是一百個好。因為德九是再也不可能得谷謠的信任,也不可能為谷謠做那麼多的事了。而且還有一點,之前德九的阻撓害的她幾次都沒得手,終于看到了德九的報應了,德九會為他之前的所作所為而後悔,因為他一定會受到谷謠的家法處置。
德九這時虛弱無比,連著幾日都沒有進過食,他們也只給他喝過幾次水而已,這麼被綁著回來,渾身麻的發痛。他現在被松綁了半晌身子還麻木不仁,一扎一扎的全身疼痛,但他的眼楮卻仍舊是銳利的,只看了澹媽媽一眼,就知道她打的什麼算盤。
「德九,你有什麼話好說?」谷謠壓著氣息,看了一眼澹媽媽,冷著臉對地上的德九質問。
德九動了動身體,一臉頹然聲音微弱,但那語氣卻十分的傲慢︰「我有什麼好說的?谷家現在都成這個樣子了,我追隨老爺一同去西陵,有什麼不對你當時不也說了想走就能走嗎?我現在就是想走了,難不成又走不得?」
「你追隨老爺而去,你是追隨老爺嗎?你若是有這個心思,又怎麼會被戴將軍的人給抓回來?這種話虧你也說得出口」澹媽媽見縫插針,該墊磚的時候絕不慢半拍。
「我怎麼知道會被那些狗兵給抓回來?我走,有什麼不對?老爺和夫人都……」德九說到這里頓住,本來急燥 時變得猶豫,澹媽媽見狀立即逼問,德九一急豁了出去吼出聲來︰「老爺和夫人去了你滿意了?我親眼所見都沒能幫老爺和夫人收個全尸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卻被這些遇上的狗兵抓回蒲京,你有什麼權利質問我」德九激動的眼淚涌了出來,怒瞪著澹媽媽。
澹媽媽被這消息震的一愣,她這倒不是裝出來的,她雖然知道谷現夫婦會在路上遭遇意外,但她倒真沒想到會從德九的口中最先知道這個消息。可站在一旁的谷謠卻腦袋一轟,顫抖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德九啞著嗓子將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他去西陵追隨谷現夫婦的事情是真,因為他舍不得,但卻在剛剛邁入西陵境內的時候就遇到了那場大屠殺。德九講述著當時的場面,稱之為屠殺絲毫不夸張,谷現帶去的兵力雖然名義上就是去陵山剿匪的,但是那些輕騎兵在山中如何能與步兵相比?林中這個季節正逢雨季,騎兵上陣只會成為負累。而那些稱之為匪的敵方,卻個個矯勇善戰,谷現的軍力損失慘重。
而後他們很快的就將谷現夫婦的車隊包圍,進行了血的屠殺,德九趕到的時候正巧那些人正在離去,是一個將死的士兵在尸堆里將這些一一告知德九,德九正要沖上前去哪怕為谷現夫婦收尸,心里也會好受些。卻不料就在那個時候所謂的援兵來了,看到慘狀,他們卻沒有去追那些山匪,而是將現場清理了,隨後將德九打暈,說他根本不在谷現列出的家僕名單內,將他當場綁了給壓了回來。
谷謠的身體搖搖欲墜,晃了幾晃後,多虧了一旁早已泣不成聲的張苔姣將她扶住才沒暈過去。府上的下人個個掩面而泣,一些老奴听完後立即跪拜下去,向著門外重重的叩著頭。
「德九,難為你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還有什麼事容後再議……」谷謠說完這話後兩眼一黑,人便向張苔姣的身邊歪去,任張苔姣他們怎麼喚也沒有回應。
張苔姣也哭的幾次欲要暈過去,因為他爹,張順也不可能生還再回府了。也正是因此,谷謠的悲痛過度,才沒讓人起了疑心,只當谷謠是因為親生父親的過世而傷心欲絕。畢竟她才回府不足半年,家人團聚才不過數月而已,如何不悲痛?
第二天聖旨便降臨到谷現將軍府上,其主要內容就是關于谷現夫婦命喪于西陵的事宜。其中的內容無非是皇帝多麼悲痛,誓要將那些山匪斬草除根為谷現血恨,太子剛剛西去,現在朝廷又失去了一個強將,皇帝扼腕垂淚,追封谷現賞賜大量的金銀寶物慰勞家屬,並且將谷現的兵權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交給了谷雁笙。
谷謠一身孝服站在靈堂之前兩眼無神的接了旨,對這道聖旨只覺惡心。全部給了谷雁笙?本就已經被削的沒什麼殘余的勢力,在西陵那邊又被殘害的所剩無幾,交給谷雁笙的也只是個空殼子,即使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谷雁笙現在手里的勢力,根本連戴嚴一半都不到。
而後又有幾句皇帝捎的話兒,公公說的悲痛滿目憐憫,私下里同谷謠講了一件事情。原來谷現夫婦在西陵那邊遇害後,死狀太慘,而且這個季節雖然沒那麼炎熱,但仍舊是經不得這麼遠的路程的。再者又怕谷雁笙回來後看到會太悲痛,因此皇帝下令就地立了一個豐功碑,因著那里距離西陵谷家的祖墳近,正好就直接入祖墳。意思就是說,沒有尸體可以讓他們在蒲京吊唁了。
谷謠听過之後沒有一點反應,麻木的樣子讓人心生不忍,最後還是張苔姣拽著她硬跪了下去謝皇上的安排。公公瞧見谷謠的這個樣子,長嘆了一聲回宮了。
因為這件事情,本應在陵山為太子守三個月陵的谷雁笙,得皇隆恩提前回到了蒲京。當他跨入府門看到靈堂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宛如被雷劈中。即使是他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時,才知道那種沖擊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對抗的。
世事如此沉涼,所有的功德偉績與赤膽忠心,一旦被起了疑,都薄如紙屑。
谷雁笙奔著入了門趴跪在靈堂之前,雙手扣入地面的磚縫,指甲過于用力向外翻起,鮮血瞬間流出,溢紅了地面。張苔姣雙眼紅腫上前扶著谷雁笙讓他節哀,可谷雁笙卻仍舊死死的跪在那里,成了一尊雕像。
谷謠雙目失神跪在那里,兩眼空洞的仿佛看不見這一切,魯蕁坐在對面看著谷謠,心中也一揪一揪的難受。特別是想起自己前幾日還與谷謠起了爭執,真是該死。
谷雁笙披好孝衣之後便再流不出一滴眼淚,什麼叫做心如灰燼,他這才真正的體會到。谷謠淡淡的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便又低下頭去燒著帛紙。
來往吊唁的人列隊如蛇陣,接連七日府門外都排著長長的隊伍,全是谷現生前的戰友以及朝堂上的官員和官員家屬。後幾日的時候是谷雁笙的結識,然後是谷謠的謠氏學派。魯蕁連著七日都在府上幫忙管事,他現在是無人管,魯獲早已離京去了水妃城。他既為父親也為他自己,在府上勞心又勞力,只想以此能讓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七日過去之後,便算是出了首孝。谷雁笙立即便去朝中任職,接替了谷現的職位,至此,他正式踏入朝局,成為朝堂一員。
谷謠變得沉默寡言,謠氏學派也因此而有些低落,因為將軍府現在不能讓他們再像以前那些聚集在一起,改換到魯蕁的府邸內,雖然少了谷謠免不了有些低落,但人們對她的處境頗有感慨,雖然看似低潮了一些,但實際上更加牢固了她的地位。
谷雁笙開始起了些微妙的變化,這些事情放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不可能不留下一點陰影。即使他是被秦盲山專屬他個人的特別洗腦教育,忠君忠國這樣扎入他心中的鐵的定律,也在接連的消磨之中被耗去了大半。
魯蕁也少了些紈褲子弟的氣勢,別人或許看不清楚,但他對谷家的一切太熟悉太了解,也因此心中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一個權貴,即使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又算得了什麼?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最上位的那個人給予的,如果那個人不想再給了,那就會全部都收回,一點也不留下,甚至是性命。
而他自己本家的情況雖然比谷家幸運得多,但也好不了多少。他父親去水妃城了,天高皇帝遠,雖然職位上升了,但哪有實權在手?離了蒲京天子腳下,什麼也不是了。
如果說幸運,那他們魯家幸運就幸運在是文臣,而非武將。
一切,都是刀惹的禍,一切,也都是刀說了算。
刀既是權,權亦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