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傾城 正文 第三十章 楊家 (一)

作者 ︰ 子夜妃子

武明空猶疑不定的低下頭,心里五味雜亂,直覺上感覺此去楊家定是無底深淵,可是偏偏不能反駁,現在自己一無所有,不跟隨著楊夫人,就無處可去了。

楊夫人眼里是洶涌的水霧,她溫柔的招手,「明空,過來。」武明空深吸了口氣,溫順的依偎在楊夫人身側。楊夫人模模她的頭,強自笑道︰「七日後,你跟我去外祖家。」武明空愣住,這麼快!

眼角余光瞥向高管事,他凝滯的臉上略微有所緩和,武明空有些不安,立即垂眉道︰「一切听從母親安排。」耳邊有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武明空雲淡風輕的一笑,仰面望向刺目的陽光。

楊夫人,一早就知道這個結局的吧的吧,三個姐妹中,她一開始就挑選了自己。所以,才狠心將另外兩個女兒留在了荊州。因為,她們,都是很單純很善良的孩子,應該有更美好的人生。她們,更得楊夫人的喜歡。想想前事,楊夫人也是從紛爭不息的大家族出來的人,人情世故她或多或少總會了解一些,為何偏偏在自己面前如此軟弱……

心底破了一個洞,耀眼的陽光一點點照進去,又一點點滲透出來,一顆心,寒冷無比。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蕭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武明空輕輕吟誦起這辭來,恍恍然如同歌唱。

一滴淚落在手背上,武明空猛然抬頭,楊夫人輕輕顫抖,淚盈盈滿腮邊,「明空,傻孩子,你還這樣年輕,為何這樣不快活?」武明空淺笑,目光所及處是翻滾的蕭蕭黃葉,「女兒一直,就很快活。」

秋風蟲鳴月色深濃,武明空佇立在桐陰之下,背後壁儀輕輕喚了聲︰「小姐。」武明空回過頭,瞳孔漆黑,「壁儀,你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壁儀輕輕一顫,咬緊下唇,面無血色。

流光飛舞,武明空從冰冷的石地上擷起一片黃葉,嘴角微微揚起,「不妨,不過你應該知道,人的心,是可以很小很小的。尤其是,一個女人的心。」

壁儀冷汗涔涔,跪倒在地,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決絕,一雙手緊緊握成月白色,「奴婢名叫,李玲瓏。」武明空猛然想起武士對壁儀的厚待來,微微笑起來,輕輕握住壁儀的手,「那可真是好極了。」

壁儀迅速抬起頭來,熠熠的望著武明空,「奴婢壁儀,惟小姐馬首是瞻。」

武明空眨眨眼,拉起壁儀,翻手扶住她的手腕,「很好,壁儀。」壁儀雪白的臉在熠熠星空下明亮起來。

…….

過去種種終必成空,長安,那是天子腳下,浮雲蔽日的所在地,所謂,高處不勝寒。

秋光滿地,無處告別。

七日後,馬車緩緩駛出文水,沒有送別的人群,也沒有值得留戀的人。

眼前是重重的青衫疊嶂,蒼茫處一只雄鷹破天而過,流水潺潺,濺起千層白霧。逶迤行走在蜿蜒不絕的蜀道上,前面是一身藍衣的高管事和騎在馬上的夏君和陳誠,後面是楊夫人的馬車。武明空放下車簾,回頭對壁容笑道︰「你可知道蜀道這地方最適合做什麼?」

壁容一臉的茫然,搖搖頭,武明空瞟一眼壁儀,漫不經心的笑道︰「最適合殺人。」壁容一張俏臉瞬間煞白,聲音不由帶了幾分顫抖,「小姐……」

武明空揉揉她的頭發,戲謔的笑道︰「你怕什麼?」車內的氣氛一窒,壁儀垂眉,不發一言。武明空轉身掀起車簾,滿目蒼翠。她拿出一根簪子敲打車壁,淺唱道︰

噫吁戲,危乎高哉!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西游何時還,畏途躔岩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顏。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

飛湍瀑流爭喧虺,砰崖轉石萬壑雷。

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哉!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壁儀半垂的眼猛的睜開,精光大盛,臉上浮出一絲笑意,「小姐好歌喉。」武明空扯出一絲笑容,任由黑發在風中翻飛,雪白的衣襟綴滿了朵朵寒梅,朵朵各不同,「出了蜀道,離長安,就很近了。」

壁儀臉上的笑意更深,碎發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眼,「小姐說的是,快到長安了。」壁容不明所以的怯生生看了一眼武明空,又看一眼壁儀,眼中的困惑更濃。

武明空含笑點頭,「長安,是個好地方。」壁儀輕輕的看著她,亦點頭,微笑的重復︰「長安的的確確是個好地方。」

武明空眼珠一轉,掩袖輕笑,「壁容,長安可比荊州繁華得多,你沒事可以出去多逛逛。」壁容雙靨微紅,低下頭笑道︰「小姐就會打趣奴婢。」武明空失笑,拉住壁儀扭作一團。

轉瞬到了蜀道的最高點,俯視下去,周圍一切都化作眼前的流煙,壁容探出頭去,由衷嘆道︰「好壯觀!」壁儀忍不住笑意,促狹的眨眨眼,沖武明空笑道︰「小姐,您說得如何?就知道壁容這小蹄子熬不住。」

武明空但笑不語,只望著壁容微微笑,壁容臉一紅,撲上去使勁擰壁儀的臉,恨恨道︰「你成日里就知道欺負我,我撕了你的油嘴。」壁儀忙躲開,舉手告饒︰「好姐姐,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馬車顛簸了一下,車外有達達的馬蹄聲傳來,陳誠平靜的聲音響起︰「小姐,這一段路是最艱險的,您請小心了。」武明空點點頭,笑道︰「我知道了。」壁容吐了吐舌頭,正襟危坐起來,再不敢嬉鬧。

馬車緩緩駛出了蜀道,武明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聳立如雲天的懸崖峭壁,雲霧迷蒙,寂靜的山谷里有一猿猴的聲音,久久不絕。

白日驚飆冬已半,解鞍正值昏鴉亂。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燒痕空極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長安,客心愁未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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