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的躲避和傾向于投靠袁紹的打算,讓曹操在壽春的戰事無形中拉長了……
原定的是七月底回許昌,因此詔馬騰進京也將日期定在了七月,怎料耽擱之下,馬騰馬超已經到了,他還在壽春未能收兵。
粗粗掃了一眼荀彧送來的信,出聲問下首的郭嘉︰「馬騰怎麼安頓好?」
「讓他留個兒子在許昌。」郭嘉微笑道︰「主公暫時還無暇西顧,只能制衡。」
和袁術一戰下來,雖然收拾得趕緊徹底,沒有花多少力氣,但也耗費了不少的人力財力,暫時是該休養生息了……
曹操微微苦笑道︰「孤現在是風光在外,內底堪憂啊。」
曹操甚少說這樣消極的話,不由得讓郭嘉微微訝異,隨即一笑︰「西邊關中還未有能成大器的人,要小心的是南面的孫策和北面的袁紹,東邊呂布空有匹夫之勇,不足多慮,至于徐州麼……明公當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曹操一掀眉頭︰「此話怎講?」
「讓徐榮為帥。」郭嘉淡淡地笑答︰「此人是為將之才,若是蕭若為帥他為將,徐州不可小覷……只是……」嘴角微微一撇,語氣不掩欽佩地道︰「世上的事可不止殺人還是不殺這樣簡單,徐榮猛將,不是帥才。主公當日拜他為徐州牧的一日,只怕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罷。」
曹操付之一哂︰「孤就是想看看,一旦給他一州至高的權利,他可以自己決定兵力部署,不用再听任何人的,他會怎麼做。」
「結果果真就一如從前那般只憑直覺行事了。」郭嘉微微搖頭苦笑道︰「徐榮想法太過簡單。」
「設身處地而已,他當將的時候,自然肯听蕭若的,一旦自己為帥,有了力量去完成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後果還不簡單麼。」
曹操輕描淡寫地說來,听得郭嘉心里微微凜然,試探著開口︰「不過明公為了引他們夫妻反目,代價也不小,為此還棄了嘉的計策不用,寧願那個孩子……」
「奉孝是在怪孤沒有采納你的建議?」曹操眼里浮出好笑的光,看了他一眼︰「也是,差這一招,許昌現在還有內患。」
如果現在換了皇帝……也就沒有這麼多麻煩了。
郭嘉以手支頤,微微一笑︰「主公也有私心的吧?」
曹操眼眸一眯,看著他,不答。
「果真有。」郭嘉嘆了口氣︰「主公果真不希望那孩子臨世?」
「嗯。」曹操這句倒是答得爽快,旋即神色一轉,道︰「奉孝也不必多慮,要扶誰上位,機會不只這一個。」
郭嘉眸光稍稍暗了暗,順口問︰「主公可曾想過自己?」停了停,道︰「奉天子雖然有利,但也礙事,再說現在董貴人在徐州,若她誕下皇子,獻帝又痴傻,到時候天命所歸,大大不妙。」
這席話短短幾句,侃侃而談皇位江山易人之事,若是在別人听來只怕覺得是大逆不道到了極點。
這話也只有郭嘉說得出來。
曹操看著他,不禁稍感欣慰……
也只有他一個,完全可忘了漢室,為自己考慮。
這也是為何他會把後方交給荀彧,卻走到哪里都要詔郭嘉跟上的原因。
說起器重,對荀彧和郭嘉都一樣,只是信任,更偏向在見解上與他是知音的郭嘉。
此刻听完這席話,曹操很快壓下了眼里的光,變作一泓靜靜的潭水,看著他,緩緩道︰「若天命在孤,孤為周文王。」
……
郭嘉怔住了……
只是這麼短短一句話,似乎已經窮盡了面前這人一生的壯志,也一生的無奈。
不由得想,明公對于平定亂世的執著,和徐榮對于扶助漢室的執著,歸根到底,是否都是一樣的呢?
周文王……
好听不好當。
曹操說完這句話便望著手中的書信不語,從他平靜的表情,絲毫猜測不出方才說那句話,胸中該是怎樣的波濤洶涌大開大合。
想要緩解一下幾乎將空氣凝住的厚重無奈,郭嘉輕輕咳了咳,語調放得輕快了一些︰「哪個公子可坐享江山,有福了。」
曹操不抬眼︰「前些日子,奉孝的提議確實不錯,偷梁換柱,讓蕭若之子為帝。」
郭嘉一笑,調侃道︰「這可怎麼辦,主公見不得孩子是別人的,已除去了。」
「除去了也不是不能有了。」曹操微微揚眉,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道︰「孤打下來的江山,就算要讓給一個稚子,也不該是旁人的。」
郭嘉面上微有異色,忽地笑了,別有所指地問︰「主公當真……勢在必得?」
曹操放下書信,負手走到窗前。
壽春雨多,此刻天際陰雲,雨聲傾盆,窗外一脈長河澹澹。
戰事終于暫時平定,外患稍除,該去收拾內憂了。
瞬間想到什麼,嘴角揚起一絲淡笑,襯得眉宇間略有柔和之色,緩緩道︰「擬書文若,可報歸期。」
……
「主公八月二十一到許昌。」
這句話完整地傳達到蕭若耳朵里,就在信送到的隔天。
蕭若當晚早早就入了寢殿,隔天早上出來的時候……侍女見她眼楮里紅紅的,眼下一圈黛色,正要問什麼——
「進去替我把床帳換一下吧。」
只一句話,便出了門。
照常去獻帝的宮殿。
她雖然不想見到裝瘋賣傻,卻從來傻不到忘記詛咒她的天子,但為了等人,也只能忍耐。
果然,馬超看懂了她給那個手勢的意思。
——獻帝有難。
馬騰雖然是粗人,但是在朝廷也擁有一定的力量,當他們的人混進獻帝宮門前的侍衛,試圖打听獻帝的事情時,正好打听到了一直等他們的蕭若身上。
次日,馬超連夜出了許昌。
這個消息惹得曹操震怒——他已下令讓馬騰和馬超一起侯到他歸朝,馬超此舉無異于公然反抗于他。
然而接下來的消息,更令他怒不可遏……
一張獻帝的血衣詔橫空出世,里面都是獻帝的親筆。
這張詔書的流傳瞬間擊破了他昭告天下的獻帝病重痴傻的事實。
里面的內容通篇都是泣血控訴,說他以下犯上,悖逆君臣之倫,號召天下諸侯起兵滅之。
「嚓……」
書信被曹操盛怒之下,撕做了兩半,曹操狠狠咬牙道︰「劉協小兒,自尋死路」
……
天下諸侯也因這詔書的流傳,一石激起千層浪。
听到第一個怒的是自詡皇叔的劉備,袁紹則是暗暗欣喜,毫不吝嗇地扶植劉備東山再起。
除此之外,漢家天威還散發出了它令人驚訝的號召力——
幾乎是所有的諸侯,除了曹操的盟友保持中立,都一邊倒地口誅筆伐,紛紛稱曹操為董卓一類亂黨,從西涼到蜀中到江陵,流言永遠燒得比戰火快,再加上有心之人的煽動,弒君奪位之說越演越大,越來越夸張,說到最後,幾乎已經定了曹操謀反的事實。
曹操還沒趕到許昌,天下幾乎再現十八路諸侯伐董時的盛狀。
……
這消息獻帝甚至是最後知道的……
他听到的時候,如被冰水所澆,瞬間呆楞在了當場。
他才記起來曾經委托蕭若帶出去一封血衣詔。
卻沒想到她……竟然在這個時候,他「瘋傻」的時候,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