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繁星,蓬蓬白雲,全都救不了命。
阿達說完這話,跎跎和蹉蹉兩個老頭兀自站了起來,各忙各事……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蹉蹉從破茅屋外拾了些干柴進了屋子點起火來;
跎跎找了個矮小發霉的破木頭墩子坐了下來,拿布衣擦拭了幾下自己心愛的短笛,之後便輕輕放到嘴邊吹了起來。
兩個老頭用破瓦片子和泥土搭了一個簡單的灶台,灶台上支著一口暗青色的破鍋,蹉蹉從灶台旁的破缸里拿起了一塊滴著水的大冰坨,輕輕放到了破鍋里。
那冰坨如果狠狠砸下去,相信鍋絕對會漏的。
兩個怪老頭這就生火熬湯啦……感覺像是吃……羊肉火鍋之前的最後準備……
冰一遇熱發出了「刺啦刺啦」刺耳的聲音。
這聲音猶如千萬把小刀刮著光滑而堅實的地面,讓人听後不由得心生厭惡和恐懼。
緊接著,蹉蹉從掂得厚厚的破草席底下抽出了一把短刀,他神情莊重的握著短刀走了出去,緊接著……
「嚓——嚓——嚓——嚓」的聲音終于在破茅草屋外清澈而厚重的響起來了。
磨刀霍霍向豬羊?
剛才還意志堅強的六兒,被這催死般的磨刀聲音攪亂了心弦,她哆里哆嗦的扭頭看著阿達,「阿達,沒事,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別怕。」
如果阿達此刻沒被點穴,他想自己會笑起來,放聲大笑,之後含笑九泉,這樣還算死的比較坦蕩和灑月兌。
只可惜,此刻他動彈不得,他輕輕閉上眼楮,用盡渾身力氣大喊了一句,「兩位別吃她,她中毒了,吃了以後你們會一命嗚呼。吃我……吃我吧,放了她。」
阿達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下。
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
而今……于一個四面漏風的破茅草屋里,被兩個丑陋的怪老頭,用一把鈍刀砍死,然後在一口破鍋里,經過煎炒烹炸頓做一桌人肉全席——了卻此生。
不管怎樣,只要能夠讓六兒活下去,阿達已經決定放棄活下去的權利了。
阿達的提醒似乎起了作用。
跎跎的笛聲停了,他站起來走到六兒面前俯子,「小丫頭,你……」說著跎跎的大手一下裂開了六兒嚇得發黑的上嘴唇,但見口中牙際上方有兩道墨染一般的黑線。
跎跎一手握住笛子,一手捻著肥下巴,「你中了這麼重的毒,還兩種毒,你居然……居然沒死,不但沒死看起來還活蹦亂跳的,稀罕稀罕。」
說罷,跎跎大步奔向茅屋外,沖蹉蹉嚷著,「毀了毀了,有一個中毒了,吃不得了,咱們倆分一個吧。」
茅屋外的蹉蹉繼續在石頭上磨著自己的短刀,「嘎——嚓嚓,嘎——嚓嚓。我說你鎮定點,多大點事情,我就知道你惦記著我的肥美少年;我有你那麼狹隘嗎,放心吧,我一個人吃不了,一會兒分一半給你。」
跎跎的嘴角蕩出了一抹滿足的笑意。
回屋接著吹笛子。
讓面前的少年和少女一起聆听死前的安魂曲。
這樣做才算是仁慈的殺手。
磨刀聲。
吹笛聲。
在蒼涼的冬夜里悠長雋永。
一邊是死亡的無邊恐懼。
一邊是杳渺的美妙樂曲。
有折磨人的。
但是沒有這麼折磨人的。
任你是再堅強的英雄,都會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升騰起一種對生命的不舍與徹底的絕望。
六兒再次把頭扭向了阿達,淡淡的笑著,「傻瓜,他們即使吃掉你,也不會放過我的;要是他們吃掉我,那我……那我還能做個英雄,打不過他們,毒死他們也好。」
大難臨頭了,還不忘自己的英雄夢。
狗行千里,……。
六兒帶淚的小臉,在散淡的透過破茅屋的縫隙灑進來的月光下,格外朦朧而淒美。
可惜阿達看不到她此刻不同以往的冷靜與絕色。
在絕望中的人,有著一種窮途末路的掙扎與不甘。
有人說過死亡也是一種美……
笛聲繼續裊裊的吹著,那意境仿佛是細雨綿綿的春夜里,蒼翠竹林間兩個少年在執劍對決。
淒雨冷風中
多少繁華如夢
曾經萬紫千紅
隨風吹落
驀然回首中
宛如煙雲
似水年華流走
不留影蹤
奈何輾轉在風塵
我看見淚光中的我
無力留住些什麼
只在恍惚醉意中
還有些舊夢
這紛紛飛花已墜落
這流水悠悠匆匆過
誰能將它片刻挽留
感懷飄零的身世
塵世中無從寄托
任那雨打風吹也沉默……
這就是怪老頭跎跎所說的殺人的藝術吧。
聆听著笛聲,想起自己最近波瀾起伏的人生際遇,阿達緩緩的開口了,「這位跎跎大俠,您吹奏的曲子是自己改編的陽關三疊嗎?」。
「……」
「……」
「……」
听聞此言,跎跎收了笛子在懷中,騰的從木墩子上站了起來,「你……你……你怎麼知道?」
阿達沉住氣,「跎跎大俠,不用激動,這首曲子前幾天我听有人吹過,所以听你吹了一半,才有似曾相識之感。」
阿達的輕描淡寫與不卑不亢讓六兒很是意外,她以為阿達會像其他青春魯莽的少年一般,臨死前來個破口大罵,以解心頭之恨,以慰赴死之冤。
但是阿達沒有。
也許他一個人的時候,會失去理智的這麼做。
但是他現在覺得自己要保護另一個生命,所以他不能用自己恐懼與悲憤的怒火,激怒他的對手。
怪老頭跎跎彎著腰,上下打量著阿達,亟不可待的詢問道,「你……你真的听人奏過和這個曲子很像的曲子嗎?我是說用笛子,而不是用蕭,用琵琶,用古琴……只是用笛子。」
阿達眨著眼楮,「對的,我听過,就在最近。」
跎跎猙獰的老臉湊到了阿達的面前,竟然變得和藹了許多,「最近是什麼時候?有多近?」
阿達平靜的回答著,「就在前幾天,一個……青年。」
跎跎胖胖的臉上兩團肥嘟嘟的橫肉開始抖了起來,眼角也不住的抽搐著,那樣子三分像人七分到像鬼。
「你說是個青年?什麼樣的青年,長什麼樣子,多高,多少歲?」
阿達確實听過類似的笛聲,就在大宋營里,六兒失蹤的那些日子,他在一個夜晚听到一個小兵靠在棵楊樹下吹的。
當時他覺得那聲音十分美妙,美妙中又帶著一種悲愴與淒涼,他的心情彼時彼刻很沮喪,便隨口問了那個小兵,「你這曲子叫什麼?」
那小兵當時沒有理睬,奏完後才抬頭淡淡回了句,「改編的陽關三疊。」
阿達見那小兵心事重重的樣子,沒有多說話,獨自走開了。
此時此刻,這個叫跎跎的老頭忽然吹奏起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樂曲,阿達還是相信自己的記憶的。
跎跎扭曲的大胖臉和激動的表情,這些反應告訴阿達,怪老頭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這興趣似乎大過了要吃他。
若是如此……阿達的心中開始燃起了一支希望的紅燭,「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嗎?跎跎老前輩,您要吃我這件事情,讓我因為驚恐而忽然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