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中軍帳里,董青呆呆的,一個人站著,像根木樁子……愛的告白再次失敗了。
面對著董青再一次大膽而直接的表白,六兒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中。
她不知道自己苦惱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難道是她心中深深埋藏著的那個江雨嗎,或是其他什麼?
昭君一別出塞外,
西施眼淚斷人腸。
貂蟬不過曇花香,
玉環歸去睡海棠。
最近幾日,六兒越發覺得自己的容貌竟然給自己帶來了那麼多大大小小的麻煩。
魯四寶……
董青……
金扎吉……
正所謂自古紅顏多薄命,獨留青冢向黃昏。
在六兒看來,長的美簡直是一點好處都沒有,一點沒有,徒增煩惱罷了。
她正痛苦的往前溜達著,忽然看到軍營里一個大伯戴著……一只黑色的獨眼眼罩,小丫頭樂得呲出了一口小白牙,急急上前,「大伯好。」
獨眼大伯愣住了,「你是,你就是傳說中的小辣椒蘇吧?」
六兒謙虛的點了點頭,心里卻美的七上八下的,「是,我叫蘇六兒。」
獨眼大伯一听,立刻神采飛揚了起來,「丫頭,听說你一個人打什麼豺狼虎豹,還給個婆娘接生。乖乖的,我以為得是個五大三粗的丫頭,原來你這麼瘦小。」
六兒尷尬的笑了笑,自己的牛皮這麼快就傳遍整個宋營啦……早知道吹的小點。
「大伯,我很瘦,但是我不小,我個子可不小。和你商量個事情行嗎?你,可不可以,我是說你還有富裕出來的眼罩嗎?」。
原來看到這個獨眼大伯的一刻,六兒就琢磨著自己馬上就能成為獨眼女俠了。
這樣裝扮總該不會招惹什麼登徒子了吧……
六兒興高采烈的戴著個大號的黑色的獨眼眼罩,在軍營里到處溜達開了。
她先是去看望了一下病愈中的胖姐,又去看了看在恢復中的魯四寶,接著再去陳玉蓮那里看了看朱十一。
同時六兒給玉蓮姐打下了包票,有她在絕不可能讓朱十一餓死。
巡視一圈的結果就是,大家普遍反映,六兒戴著獨眼眼罩後丑多了,很丑;不會再讓壞人有非分之想,也不會再給壞人可趁之機了。
六兒對自己的大膽創意很是得意,便高興的去炊事組找阿達了。
阿達被周福臣帶到了炊事組,見過了炊事組聲震宋營的組長李大腦袋,李大腦袋見來了個細皮女敕肉的英俊少年,便決心要耍弄耍弄他,給他個下馬威。
于是阿達被要求去河邊破冰鑿冰取水去了,同時炊事組仁慈的分配給了阿達兩個水桶外加一頭驢子。
這頭驢子的公開身份是——專門負責馱水、馱菜、馱飯去各營的小黑毛驢。
這頭驢子的地份是——五里坡大戰上,載著飛鍋將軍大獲全勝,得勝而歸,功勛卓著的小黑毛驢。
小黑毛驢做驢很低調,比飛鍋將軍低調多了;它一直默默的在基層努力勞作著,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只真正的飛天神驢。
當然,這頭驢子也會在無人搭理的夜晚,偷偷想起五里坡大戰上的威風八面,想起可愛的飛鍋將軍……
阿達帶著兩個大木桶,趕著小毛驢前腳剛走,六兒就晃悠到了炊事組,她見了組長李大腦袋,「李大……李大伯好,我找阿達。」
李大腦袋守著一大筐野菜,正在一根根細心挑著里面的雜草,「你找阿達?我讓阿達去河邊鑿冰去了。」
六兒眯著一只眼楮,驚奇的問著,「鑿冰做什麼?」
李大腦袋鄙視的看著六兒,「人頭豬腦,這大冷天的,不鑿冰哪有水啊,沒水怎麼做飯?怎麼洗菜?怎麼蒸饃?人喝什麼?馬喝什麼?驢喝什麼?」
六兒眼珠子一轉,似是想起了什麼,一拍小巴掌,「太好了,偉大的李大伯萬歲!」
李大腦袋嚇得噌的站了起來,「你說什麼玩意?萬歲是要掉腦袋的,真是,快玩去吧你。現在的小孩,玩什麼不好,還弄個眼罩戴,世風日下簡直是。」
六兒吐著舌頭,嘻嘻的笑著去追阿達了,臨走還趁人不注意,順了兩把炊事組的大鐵鏟子。
阿達可真不見外,分配給他馱冰的小黑毛驢,出了炊事組就被他騎上了。
自己一下子有了身份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阿達的臉上終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要知道,六兒失蹤的這幾天,他緊緊跟在老蘇的身後,還故意把自己弄的灰頭土臉的,見了人也不敢抬起頭,好像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永遠要生活在黑夜里一般。
如今,雖然剛剛被那個董副將軍羞辱了一番,但是畢竟咱有身份了。
蘇成渝的私生子。
蘇六兒的弟弟。
宋營炊事組的炊事兵一個。
其實,不論是什麼身份,哪怕是一頭驢子,只要能夠痛快的在陽光下呼吸和生活,都是幸福的。
幸福的阿達,看著路邊的枯樹,蕭索的大地,淡藍色的天空……一切都那麼美好。
冬日午後慵懶的陽光,吝嗇的照在了阿達的臉上,但是,他卻聞到了太陽的味道。
阿達正樂在其中,美滋滋的往前走著,就听見身後有重重的跑步的聲音,「當……當……當」震耳欲聾。
他猛的一回頭,原來是蘇六兒,她臉上帶著一個什麼玩意?
烏七麻黑的明顯大了一號的獨眼眼罩!
「阿達,等等我。」六兒顫悠著身子,呼哧帶喘的追上了阿達。
阿達打量著六兒的怪樣,愛答不理的,「你不和你的副將軍情哥哥談情說愛啦?」
六兒伸出小拳頭揮著,粉腮一鼓,「什麼,什麼呀?別胡說了,你看我現在這個新的樣子,好……難看嗎?」。
阿達騎著小黑毛驢,向左歪歪頭,又向右歪歪頭,「你……真是好難看啊,獨眼女俠大人。」
六兒跟在小黑毛驢後面,嘎嘎的樂了起來,「這就對了,我就是為了達到這種效果,增強我的,我的丑氣,哼。讓男人們全都對我嗤之以鼻,閉之以眼。」
阿達肩膀一聳,低頭笑了笑,「可是,我看著也……」
六兒皺著眉,焦急的問道,「看著什麼啊,什麼呀?快說。我覺得我希望別人能夠更多的看到我的內涵,而不是外在美。」
阿達撓著後脖頸子,看著天空無奈道,「哦,我盡量吧,盡量看到你的內涵。」
六兒得意的往前躥了兩步,拍著小黑毛驢的腦袋,「達達,還記不記得姐姐,飛鍋將軍哦。小家伙,你好辛苦啊,馱著個肥阿達。」
阿達眉心一鎖,扁著嘴巴,「你管這頭驢叫什麼?達達?達達不是我嗎?」。
六兒一樂,仰著頭,「你叫阿達,它叫達達。」
阿達一片腿從黑毛驢上跳了下來,「我還沒和你算賬哪,你爹說了,達是傻瓜傻蛋痴呆的意思,你是不是故意給我起的這個名字?好……寒顫羞辱我。」
六兒歪拉著腦袋,吐著舌頭,眯著一只眼楮,「沒有啦,咱們的大將軍就是叫于達。你這個達是興旺發達的意思,相信我。」
阿達拍了拍腦門,又飛身片腿上了驢,「那就好,你……你不和你的情哥哥打情罵俏的,找我來作甚?」
六兒笑著看著阿達,揮了揮手上的兩把小鐵鏟子,「我們去河邊破冰抓魚。你破冰我抓魚!」
阿達瞪著六兒,「為什麼總是我出力,你得便宜?」
……
少男和少女,兩人一路逗著嘴,竟然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河邊。
眼看冬月將盡,臘月逼來,河面上早已晶瑩剔透,鋪瓊砌玉了。
阿達被六兒拉到了冰面上,六兒拿著一把小鏟子「 , , 」拼命的開始鑿冰。
那神情專注又憤怒,好像是誰欠了她幾百兩銀子,就藏在冰下似的。
阿達打趣的問道,「六兒,你破冰干嘛?難不成是為了幫我,順便再撈幾條魚吃?」
六兒低著頭,累得呼哧帶喘,「我鑿,我鑿,別臭美了,破冰歸你,河水里的魚全部都歸我。」
阿達也拿起了一把小鏟子,賣力的「 , , 」的鑿冰,他覺得這把小鏟子實在是不趁手,便問了句,「你來破冰?那你只帶兩把小鏟子?」
六兒疑惑的看著阿達,眸子暗淡而晦澀,「你帶工具了嗎?你都沒帶工具,所以,就別那麼嗦的埋怨我了,咱倆半斤八兩。我就是想慢慢的鑿,鑿,我鑿……」
阿達無奈的問道,「你那麼使勁的鑿它干嘛?瞧你饞的,我還真沒見過破冰鑿魚的饞貓?」
六兒一本正經的糾正道,「誰說我要吃魚的,我是抓魚給玉蓮姐炖魚湯喝,好幫她下女乃,她下了女乃再給朱十一喝。」
阿達又繼續說道,「朱十一,就是你給洗尿布那個小家伙嗎?」。
六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對呀,我現在是十一的小女乃媽了。」
阿達忍不住捂嘴一樂,「女乃媽?就你?」阿達不自覺的把眼光停在了六兒豐滿起伏的胸部上……
六兒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胸,緊接著抬起頭瞪著一只眼楮,嗔道,「喂,死阿達,看什麼看……哼,我警告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不然你會很慘的。」
阿達撓了撓頭,他不得不開始胡思亂想了︰
六兒懷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靠在床頭,阿達脖子上騎著個漂亮的小男孩,屋子里跑著高高矮矮的一屋子小孩……
阿達被腦海里浮現的畫面逗的快要笑出來了,但是表情依然嚴肅而專注,「我問你個問題,魚兒在水里面游,你怎麼把魚弄出來?」
六兒眨巴著一只大眼楮,呆住了,「……」
阿達搖了搖頭,好像什麼都懂的樣子,「你要是自己在野外,準會被餓死。你身上帶刀了嗎?我削個樹杈子,做把魚叉子試試吧。」
六兒伸手去懷里掏出了自己的小彎刀,遞給了身邊的阿達,「你真的會叉魚嗎?」。
阿達接過了那把精致的小彎刀,楞了一下,緩緩開口問道,「你這把刀是……哪來的?」
六兒歪著頭,往上推了推自己的獨眼眼罩,「我……人家送我的啦,送我的。」
六兒沒好意思說是順的。
不知為何,她還是很看重自己在阿達面前的尊嚴和驕傲的。
阿達輕輕把小彎刀從刀鞘里拔了出來,一邊來回比劃著,一邊走向岸邊尋找結實的樹枝子,「你好好鑿冰啊,鑿不開冰,就叉不到魚。」
六兒認真的拾起了阿達扔下的小鏟子,雙鏟齊飛,「邦邦邦」「當當當」熱火朝天的鑿了開來。
冬月的冰竟然都凍的如此的結實,六兒用力的揮著胳膊,憋得臉紅脖子粗,累的一身大汗。
「 嚓 嚓嚓……」
六兒的奮力開鑿終于造成了冰面的失衡,只見一條巨大的裂口「喀拉喀拉喀拉」的在冰下裂了開來。
不知危險的六兒居然還高興的揮著小鏟子大喊,‘阿達,阿達,冰開了,冰……唉,唉,站不住啦,站不住啦……‘
阿達听到身後「 嚓 嚓」的巨大聲響便立時回了頭,眼見六兒腳下的那塊冰瞬間就裂開了一道大口子,緊接著那道裂縫周邊裂出了無數道小裂縫。
裂縫漸漸播散開來,眼見整個河上的冰都裂開來了,無數道裂痕。
「喀拉喀拉……嘩」
阿達沒命的奔向了六兒,「別動,我來救你,我……」
「噗通」
「噗通」
六兒和阿達這兩個驚世傻蛋,雙雙掉進了冰冷的河水里,刺骨鑽心的冰水冰的六兒的小腿肚子一陣抽筋。
「救命,腳……抽筋了,要被……被淹死了……嗚嗚。」六兒在冰冷的河水中掙扎哭喊著。
「你站起來就行,一站就能站起來。」阿達從水中猛的站了起來,他一甩頭發,接著抖了抖身上的水花,強有力的大手一把就把六兒拉了起來。
原來河水化開以後,才剛剛沒到六兒的腰際。
六兒的小臉早就凍的煞白了,渾身抖著縮成一團,阿達緊緊的把六兒熊抱入懷中,接著捧起了六兒嬌美動人的小臉,「別動。」
六兒瞪直了一只小眼,嘴唇青紫了起來,看到阿達抱著自己,她羞澀的閉上了眼楮。
阿達從六兒濕漉漉的頭發上摘下了一只比拇指蓋大不了多少的小螃蟹,失望的抱怨道,「這只太小了,要是掛只大的還能吃!」
六兒凍的打著嗦,牙齒 的打著顫,「阿嚏……啊……凍……死了,還……笑……」
阿達俯下頭,那菲薄的小嘴在六兒冰冷的小臉上煨過一吻,緊接著一打橫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懷中,大笑道,「這下好了,宋營的人再也不用鑿冰取水了。哈哈哈哈。」
六兒揮著兩只冰冷的小粉拳胡亂打著阿達,她感到阿達的心跳強而有力,身子冰冷中透著溫暖,她冷的所幸蜷縮在阿達的懷抱里了。
阿達低下頭,那深邃而有神的眼楮深情無比的凝望著六兒,「你真沉,比豬還沉。」
六兒羞的紅了兩個小臉蛋,緊緊抓著阿達的衣襟,「人家都好幾天沒吃飽飯了。」
少男和少女在冰上制造的巨大聲響,驚動了樹上的小松鼠,天上的黑烏鴉,還有地下螞蟻窩里的螞蟻們……
蕭索的大地間,終于出現了一抹羞人的紅暈。
六兒覺得阿達的身子暖而寬厚,像極了在母親懷抱里的感覺,她好想能夠沉沉的睡去。
就像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一般,風雨來了,便躲到這懷抱里取暖療傷,等待黎明。
擁抱著自己的這個少年,是不是早在哪里就見過。
六兒的心中忽然閃現出了這樣一種奇怪而大膽的猜想……
阿達把六兒抱到了河邊的一棵楊樹下,緊接著他竟然又轉身飛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不一會兒,他從水面上探出頭來,變戲法似的一條一條飛出魚兒來,扔在岸上。
六兒歡快的拍著小手,仿佛一下子忘記了渾身已被凍的僵硬與麻木了。
阿達又忙了一會兒,才跳上岸,「這些魚夠熬魚湯了吧?」
沒等六兒回話,阿達抱起六兒把她放在了小黑毛驢的背上,緊接著他提著兩個大木桶,盛滿了河水,把地上的魚兒一條條扔了進去。
阿達看到六兒伏在毛驢上,仍然瑟瑟發抖,萬分心疼起來,「還是讓驢馱著水吧,我馱著你。」
六兒趴在阿達寬厚的背上,抓著阿達結實的肩膀,她覺得溫暖而甜蜜,就像她曾經做的那個夢,夢到的那個江雨哥哥的背。
溫暖。
甜蜜。
……達達馱著水桶,阿達馱著小肥豬,走在歸去的路上。
阿達強烈的感覺到六兒確實被凍的夠嗆,自己又沒有干燥的衣服能給她披上,于是對她說,「千萬別睡著,不然會受涼。我們對詩吧?」
六兒虛弱的問著,「啊?又對詩呀?」
阿達笑著趕著毛驢,「對啊,星垂平野闊,下句。」
六兒凍的抖著,「月涌……大江流。明月……松間照,下句。」
阿達往上托了托六兒,「清泉石上流。天生我材必有用,下句。」
六兒笑著抖著,「千金散……盡還復來。獨在異鄉……為異客,下句。」
阿達握著六兒的胳膊,「每逢佳節倍思親。兩個黃鸝鳴翠柳,下句。」
六兒咳嗽著,喘著,「一行……白鷺……上青天。身無彩鳳……一起飛翼,下句。」
阿達緊緊的握著六兒的胳膊,輕輕的撫弄著,「心有靈犀一點通。一樹梨花壓海棠,上句。」
六兒冰冷的小手捏了捏阿達緊繃的臉蛋,「壞人,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阿達回過頭,俊俏的眉峰,動人的眼眸,高高的鼻梁勾出了一個完美的側影,「是我上你的當了。」
小黑毛驢達達馱著的兩大桶水,一路顛簸,晃來晃去,灑下了不少水花;里面的小魚兒竟然還在游來游去……
少女安靜的閉上了眼楮,一種叫做*情的東西開始在她的心中生長起來。
情願困在你懷中,
困在你溫柔。
不想一個人寂寞,
無邊的漂泊。
就象魚兒水里游,
你的心河流向我,
不眠不休的追求。
啊魚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愛不停休。
從來不想回頭,
不問天長地久。
滄海多麼遼闊
再也不能回首
只要你心里永遠留我。
魚兒,魚兒,魚兒水中游……
六兒兩只冰冷的小手忽然從阿達寬厚的肩膀上滑落了,頭也重重的砸在了阿達的肩膀上。
面如死灰,悄無聲息。
蕭索的天地間,仿佛立時失去了僅剩的一點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