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見了六兒,倒像是老鼠見到了老貓,不說不笑不理不怨,只在遠處盯著六兒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六兒越是興高采烈、口吐蓮花;他越是悲傷低落、心如刀割。
好不容易趕上了一個檔口,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憨態可掬的朱十一身上,那個人躥上來,一把拉著六兒的小手就往帳篷外面跑。
六兒的小手在冰冷的木桶里才泡了一小會兒,就凍的像兩只小胡蘿卜了。
那個人明顯感覺到了這徹骨的涼意,便更加使勁的握緊了她冰冷的小手。
「喂,喂,喂。」六兒驚的心中小鹿踫踫,臊的臉面通紅,「停下,停下,沒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放開人家啦。」
那個人哪管六兒的苦苦掙扎和拼命叫嚷,只冷冷甩了句,「叫,有本事你就叫的再大點聲,看你有多大本領叫喚。」
憤怒的阿達已經整整兩天沒有見到失蹤的六兒了。
那一晚,可惡至極的六兒把他一個人拋下就跑了,害得他上了黑衣女人的當,被捆了個結實……
自從那個夜晚過去,六兒就沒有任何音信了。
仿佛要同世界做個訣別一般。
悄無聲息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兩輪日月輪轉,少年和少女再度重逢時,竟然多出了些生分。
阿達皺著眉毛,話也不說,只管緊緊拉著六兒的小手,徑直跑到了一個偏僻處。
六兒氣喘吁吁,才站穩了腳,就听「啪」的一聲,阿達掄圓了一個耳光抽在了六兒粉女敕嬌俏的臉蛋上。
大大的五指印,
淡紅色的印跡,
緩緩的消失著。
痛卻是持續的。
「小混蛋,這兩天你跑哪去了?」阿達顫抖著,也呼呼的喘著粗氣。
六兒還以為阿達想說幾句關心或者好奇的話,誰知道竟猛的挨了一個大巴掌。
她被打的有點暈頭轉向了,羞憤難當,嬌女敕的小臉抗議著,「你干嘛打我,你才是混蛋。」
「啪」六兒氣急敗壞,毫不客氣的揮著小手回敬給了阿達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阿達照著六兒的小臉上又是一個重重的掌摑。
「我是關心你,小瘋丫頭,你跑哪玩去了,害得我……我們不停的擔心你。」
阿達說話的時候,頭上的青筋爆裂,他再次舉起銅板手,準備在六兒粉女敕的臉蛋上留下第三個掌印。
「有你這麼關心人的嗎?你打人表示關心嗎?那你打死我好了。」六兒瞪著通紅的眼楮,像個被惹急了的兔子。
「蘇六兒,你那天丟下我就走了,簡直沒有人性,你怎麼……一點都不在乎我嗎?」。阿達的兩只眼楮瞪的充滿了血絲。
六兒挑著新月般的眉毛,撅著櫻桃一般的小嘴,瞪的漂亮的眼珠子都要跳躍出來了。
她無恥的挑釁著,挑釁著這個比兔子還要瘋狂的小公羊,「左臉一巴掌,右臉一巴掌。再打,你有本事再打……哼。你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在乎你?」
「我……我……我,我是你弟弟。你爹的私生子!怎麼著吧。」阿達結結巴巴,氣的雙手一攤,蹲在了地上。
「你……簡直不可理喻,潑夫。」
「你……就是瘋瘋癲癲,潑婦。」
「再見。」
「再見就再見。」
「再見你還跟著我?」
「再見怎麼就不能跟著你了?」
「我跑。」
「我追。」
「我哭。」
「我笑。」
「瘋子瘋子瘋子。」
「傻蛋傻蛋傻蛋。」
「你簡直不是人。」
「你簡直就是禽獸。」
「你連禽獸都不如。」
「你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你才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我怎麼會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你就是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我就是冷酷無情,無理取鬧,怎麼著吧,你?」
「不怎麼著,再見。」
「再見,你想再見就再見,憑什麼?」
「憑我是蘇六兒,你是誰,你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你還敢管我?」
「我是蘇達,你爹的私生子,你說的。」
「那是我為了救你,才編出來的,其實咱們倆沒有關系。」
「什麼叫沒有關系,我就是我爹的私生子,我打死也是,我就賴……賴上你你……你們全家了。哼。」
「老掉牙的癩皮狗。」
「你怎麼不說我是無恥之徒。」
「我怕你沒文化,不識字。」
「你才沒文化,不識字。不信你和我比比,誰更有文化。」
「比就比,比什麼?」
「對唐詩。」
「對就對,我會的唐詩比你會的字都多。」
「一樹梨花壓海棠的上句是什麼?說。」
六兒一時愣住了……「一樹梨花壓海棠。」……听起來好熟呀……上句是……
少年插著腰,得意的在風中凌亂。不多時,他的臉上露出了沾沾自喜的勝利微笑。
可是他不知道嗎?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貌似是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有個人一直在旁邊悄悄的注視著這對小兒女如何的互相追逐,逗嘴打架,彼此謾罵……
他的僵硬的大手用力的抓著旁邊的一棵老楊樹皮,刺啦刺啦,刺啦刺啦……
這個人見六兒落了下風,便鼓起了勇氣,一步一步的走近了兩個人。
他開口了,大聲的念著,「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里成雙對,一樹梨花壓海棠。」
如此熟悉的聲音,居然在此情此景下突然冒了出來。
六兒小心的回頭一望,原來是……副將軍董青。
哎呀這首詩,哥哥蘇猛兒給自己講過的,私塾老師說那是東坡居士嘲笑好友張先的,是一首諷刺老牛吃女敕草的詩。
里面有個名句「鴛鴦被里成雙對,一樹梨花壓海棠。」
鴛鴦?
還被里?
六兒的小臉頓時羞的紅通通的,頭也不回的撒丫子逃跑了。
阿達見狀正要去追,卻被董青伸手攔了個正著,「站住,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阿達看到董青穿著便服,便不客氣的回敬了一句,「你是誰?我還沒問你是誰,你到來問我了,這究竟是何道理。」
董青心想,乖乖的,這平西軍營里,哪有一個他不認識,不認識他的。
所有士兵的編制分配,他通通大包大攬;來探親的他都要過目登記。
董青能夠百分之百的肯定,面前這個英俊異常的少年男子,自己根本沒有見過。
哪冒出來這麼個小子?
大白天的和小六兒沒大沒小的追跑打鬧。
董青一想起剛才倆人那些親密的場景,更加的惱羞成怒了,「放肆,見了本副將軍你還敢這麼放肆,你哪個營的?編號多少,姓字名誰,報上來。」
六兒羞也羞死了,臭阿達,死阿達,竟用這首污言穢語的yin詩來考自己。
這麼糗的樣子,還居然被董大哥給看到了,董大哥看也就看到了,居然還大搖大擺的過來對詩……
什麼鴛鴦被里成雙對。
還要不要見人啦?
六兒一路上低著頭,沒命的往前跑著,生怕這件事被每一個熟識的人都听了去,讓自己沒臉做人。
正往前跑著,「蘇六兒,站住。」忽然有個人在背後叫住了她。
六兒回頭一看,卻是七營營官周福臣,他倒背著雙手,一臉的嚴肅。
六兒吐了吐舌頭,蹭著步子,挪到了周福臣的面前,「周營官好。」
「跟我過來一下。」周福臣一轉身,往一處僻靜處走去了,六兒低眉順眼乖乖的跟在了身後。
蘇成渝和鄧軍醫在陳玉蓮的帳篷外,倒是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倆個老哥們聊的很投緣。
帳篷外還圍了些前來看望朱十一的士兵們,素素和彩雲也在,大家蹲成一個圈,听兩個老頭東一竿子,西一棒子的亂侃大山。
蘇成渝先開口了,「唉,這個玉蓮和三七啊,早和大伙說清楚要生了不就成了,現在可好,三七兄弟也去了,丟下孤兒寡母的,怪可憐的。」
郭素素在一旁搭茬,「往後我們幾個女孩,過來幫助照料照料,給玉蓮姐搭把手。」
劉彩雲點著頭,但是她的心早就被一個人把魂給勾走了,她隱約看到董青好像閃了一下,就不見了。
難道,董青又去找小六兒了嗎?
六兒失蹤的這幾天,劉彩雲的心情異常復雜,她有些怨恨自己了,沖動的搶走了六兒的追風,又把受傷的魯四寶一個人丟在暗夜里。
但是,一種得逞後的快感緊緊纏繞著她,讓她的心情很舒暢,暢快淋灕。
如果,六兒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比如說:
遇到豺狼虎豹……
遇到金營騎兵……
遇到妖魔鬼怪……
隨便遇到什麼,都足以讓這個美得像仙子一樣的小丫頭被撕碎,被折磨,被**……生不如死,直到徹底的從人間消失。
消失以後,董大哥會很悲傷吧,很痛苦,很絕望……但是總有一天他會把她忘記,把她從記憶里抹去。
永遠的抹去。
然後,她就可以取而代之了,一輩子,生生世世的和她的董大哥相守到白頭。
劉彩雲昨晚整夜整夜的做著惡夢,夢到金兵們肆意**著六兒。
她看到六兒身上留下了片片血跡和道道傷痕,絕望而悲傷的淚水,從她那雙迷人的大眼楮里滾滾低落。
劉彩雲驚醒了,于是在漆黑如墨的深夜里,她竟然難以抑制內心的沖動,輕輕的撫模著自己的身體。
那滑女敕的每一寸肌膚,那雙縴長的玉腿,潔白圓潤又柔軟的胸部……她的整個生命都在焦灼的等待著心上人的瘋狂。
一種青春的等待的苦悶,埋在她的內心深處,無人察覺,卻又無處閃躲。
她渴望著董青那渾厚的雙肩,那俊朗到讓人喘息的眉目,那寬闊的足以埋葬她的胸膛,肆無忌憚的向她沖撞而來。
從痛苦到喘息與申吟。
就像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一只漂泊無依的小船,
承受著滔天巨*,
直到一浪高似一浪,
將她的身體淹沒,
在那種酣暢淋灕中,
永不復生。
沒有人注意到劉彩雲細微的情緒變化,她的臉部表情從來都是冰冷如一的,即使是微笑,也是冬月的臘梅花,除了美就是冰冷與冷冰。
大家饒有興趣的听著蘇成渝繼續慷慨陳詞,種種跡象表明,六兒人來瘋的毛病絕對遺傳自她爹。
「這個做人吧,你就說我家小六吧,今年才十五歲……」老蘇激動的比劃了一個十,又比劃了一個五,給眾人看著。
「十五歲啊,就能見義勇為給玉蓮妹子接生了,我都沒想到,這孩子,真是不簡單。」
郭素素淺淺笑著,「鄧老伯,我看六兒這俠義的做派,倒是隨了您了。」
蘇成渝一听晚輩夸贊自己,心里這個美啊,他眼楮都樂成一道縫隙了,「那是,我老蘇不敢說別的,咱畢竟是個從朝廷上隱退下來的。」
大伙連連點著頭,表示理解。
蘇成渝繼續道,「那段就不提了,但我老蘇絕對是一個有情有義,行得正坐得端的人,得給我那倆個娃做個好楷模是不是……」
「蘇教頭,老蘇壯士是哪位?我听說他在這哪。」大老遠跑來了一個小兵,呼哧帶喘的嚷著。
蘇成渝話說了半截,看到一個小兵奔著人群喊自己,「啊,我是,我在這哪。」
小兵緊走了幾步上前,「蘇壯士,是吧?董副將軍抓了個人,說是您的私生子,叫……叫什麼來著……我給忘了。」
私……生……子!
蘇成渝一口鮮血差點沒從心窩里噴出來,自己這麼重視名譽,潔身自好的人,怎麼會有私生子?
天大的冤枉。
六月的飛雪都不足以表白。
大家正听著自己崇拜的老前輩在講著做人的大道理,猛一听到「私生子」三個火爆香艷的字眼……不由得紛紛驚訝而崇敬的看著老蘇。
那種目光憐憫中帶著同情,同情中帶著鄙夷,鄙夷中帶著不屑,不屑中帶著好奇。
老蘇渾身的冷汗和熱汗融合交匯在一起……唰……唰……唰……的流了下來。
小兵又繼續開口了,「老蘇壯士,董副將軍請您過去一下,說這個人來歷不明,既不是在編的士兵,又不是登過記來探親的……初步懷疑是個奸細。」
奸細?
蘇成渝這才醒過悶來,他光顧得和眾人雲里霧里的海聊了,竟然沒有發現一直跟在身邊,不離左右的少年蘇達不見了。
這幾天,大家光顧得到處去找蘇六兒和陳玉蓮了,根本沒人注意到軍營里多了一個陌生的來客。
甚至在一旁的老鄧,都不由自主的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一心全撲在了小六兒的身上,怎麼竟也忽略了那個少年。
如今,還沒給那個少年尋個好的出處和來由,就落到了副將軍董青的手里……
想那董青,青春氣盛,性情猛直,是個極不好說話的人。
他抓到了那少年,還不知道會整出什麼風波來。
唉,失策失策。
老鄧偷眼望著蘇成渝,蘇成渝心中又何嘗不著急萬分,這兩天任他怎麼詢問,那少年都堅持說︰自己不知道怎麼就來到了這里,還說確實是沒有說謊。
老蘇對那少年著實的喜歡愛憐,所以就沒有再追問;如今誰想他竟被誤會為奸細,老蘇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沒個著落。
小兵見蘇成渝扭扭捏捏的原地不動,便急急催促道,「董副將軍把那個人五花大綁了,說要徹底查查,要是沒人認領的話,就當奸細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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