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兒听到樹林子里的喊聲,嚇了一跳,她嚷了句,「誰在里面,有種站出來。」邊說邊催著小毛驢前行。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快似豺狼更勝虎豹,徑直沖出樹林緊緊跟在小毛驢後。
六兒仗著膽子回頭一看,原來是阿達。身上還是那件破袍子,被自己的鷹抓拳撕的一綹一綹的,隨風輕擺。
六兒一心急,怒目圓睜,「阿達,你怎麼跑出來了。」
阿達掄開雙臂,兩只腿上下擺動,笑著說,「你今天的穴沒點好,你剛走我就能動了。」
六兒一回憶,早晨起來確實有些匆忙,急著回七營拿兵器找馬去了。一個沒注意,才讓這小子得了便宜空擋。
阿達見六兒在前面沒搭茬,緊倒騰兩步,貼到了六兒身旁,賭氣道,「沒義氣,你自己跑出來做英雄。」
六兒側頭一瞪眼,無奈道,「我那是去保護我爹和……唉,你不懂。」
對于飛鍋將軍大鬧戰場一事,六兒剛開始是洋洋得意,飄飄然不亦樂乎;可是這一路狂奔,被冷風吹的頭腦清醒多了,她是又懊悔又後怕。
那一千個弓弩手面對她搭弓射箭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無底的萬丈深淵,深淵底下還插滿了一把把鋒利的鋼刀,那種跌落的過程,和對死亡的等待,遠比徹底咽氣更可怕。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雙腿已經僵硬的好像長在了驢的身上,絲毫動彈不得。
那種萬千大敵在後的恐懼,遠比南宅被困,夜盜羊腿,路遇野狼……更甚之,那些全是小場面。
這回不同了,一千支箭,哪怕有一半射上了……
雖然身後背著一口保命大黑鍋,但是那鍋夠結實嗎?自己的腿上,驢的腿上都沒有防護,還有頭……如果沒有那個突然而至的噴嚏,可能自己早就嗝屁著涼大海棠了。
不過,相比死亡,六兒想的更多的是︰好丟人!被射成個大刺蝟還不如讓人一刀砍死痛快,起碼死的好看點。
那感覺可笑的就像是一個人用褲腰帶上吊自殺,還不忘緊緊提著褲子一樣。
死了是小,臉面是大。
這一路,六兒把全部倒霉,笨蛋,痴線的詞語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膨脹。
沒頭腦。
異想天開。
沖動是魔鬼。
快把自己當神了。
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蘇六兒之墓」差點就悲壯地立在了五里坡上,等待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別的將士死了好歹還能有個拿的出手的戰功,自己的戰功是什麼?
兩口鍋砸傷敵軍統帥的大鼻子。
這事跡似乎沒法往墓志銘上寫。
最奇怪的是那個金兵統帥,居然沒有下令撲殺自己,以報雙鍋之仇。
要這麼想起來,他也夠笨蛋的。
幸虧他也是個笨蛋。
不然懸一懸自己小命就沒了……
阿達在旁邊緊緊跟隨,見六兒沉默不語,他嘟囔了句,「爹都讓我認了,那你怎麼不帶我去,難道覺得我沒本事?」
六兒皺眉沉思,正在為五里坡事件介懷,忽然听到阿達在身旁邊跑邊念叨,她臭著一張臉,白眼一飛悻悻道,「沒有,亂想,笨蛋。」
阿達一听笨蛋二字,臉色立刻變得烏黑似鐵,憤憤嚷了句,「誰是笨蛋,我看你才是。」
六兒做了個鬼臉,張嘴一吐舌頭,不服軟的說,「我才不是笨蛋,我是英雄。」說這話時,她感覺自己好像喝了口風,肚子涼的突然咕嚕嚕直響。
唉,舉頭三尺有神明。看來不能亂吹牛,吹牛說大話老天要懲罰的。
飛鍋這事,如今做好了成了英雄;玩現了,那就是千古笑柄了。
六兒覺得自己身上發涼,臉上發燙,要說無地自容吧,也有點夸張,但是起碼目前不想再和阿達這臭小子多說話了;她小巴掌一揮,照著毛驢重重的打去,毛驢跑得更帶勁了。
阿達一看,撓了撓頭,憨憨一笑,「想甩掉我,我比毛驢跑的快。」說著,他兩腿用力,身子往前一縱,一陣風似的就超過去了。
六兒一楞,捂著嘴叫喚,「臭小子,有本事你等等我。」
阿達在前面沒命的往前跑著,他不想停下,情願一直就這麼跑下去;他喜歡這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在他體內蔓延。
雖然有些精疲力竭,但是一種滿足感和自豪感油然升騰,自己不再是一無是處,一無所長了。
自打失憶之後,他覺得自己不僅丟失了全部的記憶,更丟失了全部的自信和尊嚴;整天茫然若空,心無所系。此時此刻,他終于感受到了自己的長處——跑步。
如此數九寒天,他卻跑得汗涔涔,衣服都有些濕漉了。
向前奔跑,追逐風雲,心中的喜悅像泉水般噴涌而出。就像蹣跚學步的嬰兒,只是因為第一步沒有摔倒,就可以手舞足蹈,歡天喜地。
六兒在驢上望著阿達在前面傻乎乎的急速飛奔,竟忍不住捂著嘴咯吱吱地笑了起來,笑得肚子疼了,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還沒笑幾聲,阿達居然又倒著跑了回來,側著頭眼光閃亮,一本正經地對六兒大喊,「你在後面偷笑什麼。」
臭小子,這麼遠的距離,耳朵還挺尖。
六兒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捂著嘴,繼續笑著,笑的聲音都顫抖了,「你怎麼跑那麼快。你原來是打獵的,還是跑腿的快遞。或者,你過去是個飛賊,乖乖地,不會真讓我給猜對了吧,烏鴉嘴呀。」
阿達一邊擦汗,一邊喘著粗氣,他光看六兒的小手在嘴巴上起起伏伏了,話是一句沒听見。他疑惑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你嘟囔什麼哪,听不見……。」
六兒正為自己打趣阿達而開心,她呲著小白牙得意道,「你是不是早晨就跟著我跑出來了。」
沒記性的六兒剛喝了風,又張開了小嘴,一股迎面而來的涼風肆虐地貫進了她的月復腔,直抵腸胃。肚子一受涼,小肚臍一緊,下月復一發熱,咕嚕嚕,咕嚕嚕……
六兒心中暗喊糟糕,難道是要在這節骨眼上拉肚子嗎?
幻想一下︰背著口黑鍋,蹲在草坷垃里,問題是冬天還沒有草,然後大軍浩浩蕩蕩歸來,途徑半路,眼尖的忽然興奮的發現,從天而降的飛鍋大將軍躲在半路拉肚子,多麼臭艷的一副畫面,平西戰場最具有爆炸性的消息出爐了。搞不好再被大將軍寫到朝廷奏報里……
六兒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阿達從沒有見過的無比痛苦的表情。
阿達深切的目光,認真打量著這個自鳴得意又美若天仙的小丫頭,原以為她特別的彪悍強大……
「邦……當。」
紅顏禍水是誰說的來著?
阿達腳下一個沒留神,被一塊小石頭絆著了,摔了個撲地狗啃泥,臭小子身子一軟就勢趴在了地上。
六兒一見阿達摔倒了,猛地一揪毛驢脊背上的鬃毛,毛驢往前跑了幾步來了個急剎,踏起一片煙塵。六兒翻身下驢,緊跑幾步來到阿達的面前,俯子大叫,「阿達,你怎麼了,摔……」
阿達眯著眼楮,一個鯉魚打挺,箭步沖到毛驢旁,分身上驢,得意的一笑,「再見,走之。」說罷,揚塵而奔。
六兒見自己又上當了,心中自責,忍不住大叫,「阿達,臭小子,你找揍啊。」
阿達帥氣的背影在驢背上墊騰著,得意中還不忘大手一揮,「姐姐腿回吧,筐里見我。」
這小子玩真的?
看來唯有撒丫子奮起直追了,什麼肚子疼,拉肚子,全給我閃到一旁……
充大輩認了個弟弟,居然平白給自己添了個小尾巴和小冤家。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饒。
一頭驢,兩個人,六條腿,一前一後旋風般地踐踏過了這片寂寞的土地。
直震得天空上的烏鴉喜鵲們四散奔開;螞蟻兄弟們在洞里搖搖晃晃;樹上堅挺著的最後幾片葉子都飄落殆盡了。
六兒,阿達,毛驢,當這三個神奇而又富有個性的生物同時出現,上天入地,生靈一片涂炭,就連土層深處都有了反應︰
土地女乃女乃眯著老花眼,在老伴耳邊竊竊私語,「他爺爺,這是誰啊,跑這麼快。」
土地爺爺有點耳聾,即便這樣他也听到了地上的動靜,老頭一呲假牙,「八成要去投胎,別偷懶,繼續捏背。」
*****
于達命各營將死亡士兵們的尸首就地掩埋在了五里坡下,各自按照營級單位圈地做標記,第二天統一制作簡易木制墓碑紀念。
下午酉時,中軍帳內,各營均已統計出死傷的人數和具體姓名了,統一登記後上報大將軍于達,老頭展開了各營的名單查閱。
六營︰陳老八…………
于達一看這個名字,心中一驚,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冷氣,但是輕捻胡須轉念一想,死就死了吧,省得整天朝老夫鬧著要去找人,死了清靜。
于達對這次的戰果很是滿意︰副將軍董青負傷,死亡人數不多,自己安然無恙,還鍋傷了金軍的統帥。
老頭很狡猾,一直在五里坡外一個極佳的位置貓著督戰,離的太近吧,怕來不及逃跑就掛了;離的太遠又辱沒了自己統帥的威名……
剛才,自己已是第六遍听飛鍋大將的英雄事跡了。
一想起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飛鍋將軍,就這麼玩鬧一樣把大戰給結束了,于達是既歡喜又憂愁,喜的是全身而退,隊伍完好;憂的是,奏報里到底提這個段子不?
老頭深思片刻,備好筆墨紙硯。決定將此次捷報寫成一篇標準馬屁文︰聖上顯威,天降奇驢;鼓舞士氣,大宋興昌。
老頭同時下令:大宋營今夜痛飲慶功宴,不分老幼一律一醉方休。
手令一出,宋營又熱鬧上了。
正所謂世事難料禍與福,幾人歡喜幾人愁。
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求收藏推薦,你們的收藏和推薦是對我最大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