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戰翔走出公墓，朱顏不禁又回頭望了一眼，想起另一個世界的外婆和媽**公墓︰她離開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會記得去看她們？唉，她忽然覺得，那句話應該修改一下︰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和海角，而是你在我心里，我卻永遠也到不了你身邊……
前面的戰翔一直悶著頭往前走，到了停車場也不見停止，卻是從另一個出口轉出去，一直往前走。
「喂……」朱顏喚了一聲，嘴巴動了動後就沉默了，今天並不是清明，他卻選擇來公墓，應該是有別的原因吧？現在，他的心情應該是非常不好，要叫他馬上恢復成平時的樣子，若無其事地開車回家，好像真有些強人所難了，不如，就跟著他，看他要怎樣好了。
話是這麼說，但當朱顏跟著他走了起碼一個小時，腰酸腿痛，全身無力，又在心里用「朋友是偉大」的理論鼓勵自己十遍有余，卻還是走不動了時，她終于開始懷疑，難道這家伙的發泄方式就是不停的走路？是哪個家伙說女人是天生走遠路的材料？雖然她們逛街時的確會走很多，但也是會累的呀而且，像這種光憑體力往前趕的時候，女人怎麼可能跟男人比？嗚，她這個朋友當得也真夠委屈的。
當朱顏再次在心里鼓勵自己，並和自己定下第一百步就放棄的約定，然後又數到第九十五步時，戰翔終于停了下來，讓後面專心數步子的朱顏差點撞上去，她趕緊往旁邊轉了個小彎︰「怎麼？」
呸，呸這種時候還問「怎麼」？听起來好像是問他為什麼要停下來一樣，她應該說「你終于停了」，才對呀
戰翔當然听不見朱顏在心里對自己的唾棄，他抬頭看了看四周，走到旁邊的草地上，一坐了下去。
呼，終于可以坐下了。
朱顏累極地坐下，也不管這草地干不干淨，會不會有牛糞了。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一個頗為偏僻的地方，周圍不僅沒有房屋，甚至連行人也偶爾才有幾個，再加上旁邊的天然雜草和腳下的黃土地，讓她有種找到了未開發的處女地的感覺。
不過，想想也對，這公墓本來就修在「無絲竹之亂耳」的郊區，他們又走了一個多小時，還專挑偏僻的地方走，不人跡罕至才是奇怪了。
「你很大意。」
正在朱顏習慣性地胡思亂想間，戰翔忽然開口，聲音又像是第一次見面般的冷硬。
「呃？」朱顏愣了一下，眨眨眼楮，以為他是說她不顧草地髒亂就伸開腿腳︰「大意什麼？」又不是做考試卷，難道還要仔細檢查兩遍不成？而且她現在累死了，也沒有那個體力了呀說實話，她沒躺下去直接睡著就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戰翔屈膝而坐，手抱在膝蓋上，眼楮直視前方︰「如果我是壞人，帶你到這種沒人的地方，又在你走累了，全身沒力的情況下做壞事，你要怎麼辦？」
嘁，原來他是說這個朱顏忽然松了口氣，雙手往後撐在地上︰「我又不是傻瓜，會跟著壞人來這種地方，而且還自願地跟著他走到沒力？嘁，我又不是腦殘了。」頓了頓，她又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而且我的武功很好哦，一般人才打不過我勒」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壞人？」戰翔還是沒有轉頭，聲音也完全沒有起伏，就像一個用人工制造出來，輸入電腦程序，只會按著字面讀音說話的機器人。
朱顏捂著嘴，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拜托，你哪里像壞人？你是我的朋友，又是名人，和壞人差十萬八千里好不？」
「朋友可以絕交，名人更是虛名。」
「唔，你這樣說其實也對啦」朱顏點點頭，再次打了個呵欠︰「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而且還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古訓，不過麼，我很會看人哦，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當壞人的料，哈哈，再說了，你這樣的人，要錢有錢，要色有色，身邊才不會缺女人勒，你犯不著大費心思地拐騙我吧？我又不是舉世無雙的大美女。」
不等他再用那種機器人的聲音回答，朱顏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啦，別再計較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也別再為過去的事傷心煩惱失落了，你還年輕呀，以後要走的路還長著呢，一切都要向前看，懂麼？」
戰翔沉默下來，下巴枕在手臂上，無言地看著前方，似在整理思緒，又似在回憶往事，朱顏也不吵他，也實在沒有精力再吵他，她腰脊一松，往後平躺在草地上，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你剛才看到了吧？我媽死了三年了。」
不知過了多久，朱顏朦朧的意識里飄來一個夾雜著輕嘆的聲音，雖然表面上還是沒有起伏，但她能感覺到字里行間壓抑的情感。
朱顏揉揉眼坐起來，低低地嗯了一聲，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戰翔卻忽然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這卻是我第一次來看她，本來我還在懷疑，也許我都找不到具體位置了呢。」
朱顏抓抓耳朵︰「有些東西，你不用費神去記它就會牢牢地鎖在你心里，這就是人類感情的偉大之處啊。」
「我媽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女性，什麼東西都要求規整，卻偏偏生了個超級叛逆的兒子，也許，真的是像他們說的，命不好吧。」戰翔像是沒听見她的話般，繼續說下去︰「弄成合墓是她的遺願，我本來很反對的，卻還是照做了，今天看來，似乎還是做錯了啊。」
「小孩子叛逆是很正常的啊，你媽媽不會在意那種小事的啦」朱顏又揉揉眼楮，勉強自己保持清醒︰「而且弄成合墓也很好呀，等再過三四十年，你爸爸離開了，也可到去陪她呀」
「我沒有爸爸」戰翔微微提高了音量︰「我從來不知道我爸爸是誰，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可我媽卻一直告訴我，我爸爸是個很好很顧家的人，他是因為特殊情況才離開了我們，他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們，呵，特殊情況？什麼樣的特殊情況會離家近三十年沒有半點音訊？什麼樣的特殊情況會讓我媽甘願守候一輩子，直到死也不肯告訴我真相，還非要堅持弄個合墓，我應該反對到底的你看，那樣空著像什麼樣子更過分的是，那里將會空一輩子我錯了我真的做錯了我不應該讓我媽在這個世界守候，到了另一個世界還繼續守候我……」
像是被觸踫到開關的機器，戰翔有些情緒激動地說了一大串，末了，還跳起來盯著天邊，雙手握拳地奮力大吼︰「親情？狗屁全都是狗屁真有那麼偉大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要丟下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自私」
朱顏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到，嘴巴半張地盯著他的背影，眼楮睜得溜圓，睡意也跑得一干二淨︰這個人的身上到底要有多少矛盾才甘願？怎麼才接觸了幾天她就發現了好幾個側面？難道，這就是易容大師的潛質麼？
咆哮了幾嗓子，發泄出心里的郁結，戰翔也漸漸地冷靜下來，他轉身看了朱顏一眼，緩緩地在她旁邊坐下︰「嚇到了？」
朱顏點頭又搖頭，搖頭又點頭︰「是有點嚇到，但也不完全是嚇到，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僅僅是嚇到，還有些別的感覺。」
見戰翔示意她繼續說，朱顏又抓抓耳朵︰「怎麼說呢，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這種感覺了，覺得你的身上有些矛盾的因子，吶，這幾天我發現，你真的是一個矛盾綜合體耶雖然不敢說怎麼了解你，但我總覺得，你的心里還有另一個你，啊，也不是說你故意隱藏，你給我的感覺，和那些故意隱藏的人又不同，好像是……唔，其實總結起來就兩個字︰矛盾。」
「精神分裂？」冷不丁地，戰翔冒出幾個字，又嚇了朱顏一跳。
她不滿地用力給他一拳︰「拜托你不要總這麼嚇我好不好？我的心髒雖然很健康，卻也還沒強壯到這種地步也拜托你有點常識好不好？精神分裂是連基本個性，思維，情感，行為都會產生分裂，精神活動與環境不協調的重大精神疾病耶而且他們會產生不受周圍環境控制的幻覺和不合常理的妄想，你會麼？不懂就不要亂說好不好？」
「你倒是很清楚。」
朱顏得意洋洋地仰高頭︰「那是當然，你以為我就只有表面上這樣簡單麼？告訴你，我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所以說，每個人都有另一面啊，只是有些人比較明顯，有些人不明顯罷了，當然啦，只有像我這種有慧眼的人，才能發現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嘿嘿，遇到我，算你走了十八輩子的大運啦」
話鋒一轉，朱顏又愁眉苦臉地抱著肚子︰「不過，這位帥哥，可不可以先去吃飯？我快要餓扁了。」
戰翔頗有些無奈地笑︰「走吧。」
「走？」朱顏看看來時的路，頓時全身虛軟︰她忘了留回轉的力氣要叫她再走回去，她保證會暈倒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