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漆黑如墨，冰冷如冰，眼中沒有一絲悲痛的神情，反而有些許得意。
他的神情在告訴她，他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只是她不知道，為了殺掉楊致遠，祁煜竟然如此煞費苦心地利用這次春搜。
祁煜似乎感覺到身後有股不尋常的目光，正盯著他，他目送麗妃被抬走，才一臉遺憾地轉過頭，但連看都沒看進寶一眼，而是對山下的列為王公大臣道︰「今日的比試就這樣吧，朕認輸了。」
接著，他才抬眼，去看進寶。與她滿眼殺氣騰騰的目光相對，他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微微揚起了眉角，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並沒有避開進寶的目光，他刻意讓進寶看到。
隨後，他與進寶擦身而過的時候，輕聲地道︰「原本朕瞄準的不是他。」
進寶的心停跳一拍，緊接著，她強壓住心中那股怒火，咬緊牙關，但握緊的拳頭忍不住微微顫抖。
「你心里清楚，朕要瞄準的人是誰。」說著，他朝皇甫曜看去。皇甫曜正摘下箭囊遞給身後的內監，走上山坡來。
祁煜皺著眉頭苦笑著對皇甫曜道︰「都怪朕，不過就算沒有這次意外，朕也贏不了郡公啊。」
皇甫曜淡淡一笑道︰「皇上過謙了，如果皇上剛剛不是為了避開臣的馬，也不會射偏。」
避開？進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向祁煜。
祁煜呵呵地干笑兩聲。
剛剛到底怎麼一回事，進寶一直望著麗妃，根本沒看到，不過听皇甫曜的話，似乎另有隱情。
進寶偷偷向祁煜瞄去，祁煜呵呵地干笑兩聲，並沒有與對上她的目光。
皇甫曜繼續道︰「這次純屬意外，而且剛剛侍衛清點過了，皇上和臣射中的獵物數量是一樣多的。」
祁煜驚喜︰「是嗎？那好，明日繼續比試，不分出勝負，誓不罷休。」
一听明日還要比試，進寶刷地一下猛地轉身。
祁煜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她，嘴角輕輕勾動。他拍了拍皇甫曜的胸口。只見皇甫曜皺眉一躲，他恍然地道︰「哎呀，對不住，朕忘了你還有傷在身。不過剛剛看你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受了重傷，仍未痊愈啊。」
祁煜的句句都話里有話，分明是懷疑皇甫曜並沒有受傷。
皇甫曜微微勾了勾嘴角道︰「與皇上狩獵如果不盡興而歸，豈不掃了皇上的雅興？況且臣也好久沒有狩獵了，一時技癢，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只怕……」說著皇甫曜側頭看了看左手，一絲血線從他的袖口處流出。「恐怕明日就不能陪皇上比試了。」
祁煜見狀，急忙命人去叫御醫。
遠遠地看到劉宥源背著藥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進寶突然松了口氣。
她不知道皇甫曜的手臂怎麼了，是真的受傷了，還是假裝給祁煜看的，她想知道的話，只能通過收買御醫，但如果是劉宥源的話就省去了不少麻煩，唯一擔心的就是他會說實話還是假話。
皇甫曜向祁煜施禮告辭，回寢宮去治療。剛走不遠，祁煜又將他叫住︰「郡公，晚上朕會擺酒設宴，你也來吧。」
皇甫曜答了聲‘謝皇上’然後匆匆離開，期間連看都沒看進寶一眼。
進寶知道就算他心中有千言萬語也不會當著祁煜的面，與她的目光有所交集，但她不確定的是，皇甫曜是為了不給她帶來麻煩故意避開，還是被她傷的已經萬念俱灰了。
如果是前者，進寶一點都不擔心，她只擔心後者。
皇甫曜已經走遠了，祁煜也要離開。進寶輕輕出聲叫住了他︰「能和皇上你說幾句話嗎？」。
听到進寶終于開口講話了，雖然沒有用敬語，但祁煜還是側頭微微揚起眉毛，道︰「終于肯和朕說話了嗎？讓你開口還真不容易啊！」
听到他調侃，她又不做聲了。
祁煜皺著眉頭，轉過身，看著她的臉道︰「你的脾氣真是一天比一天大，能讓朕如此遷就的，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有什麼話，你說便是，朕保證不再調侃你就是了。」
進寶看著他的眼楮，直截了當地道︰「你並不是故意的，是嗎？」。
祁煜張著嘴，微微詫異，半晌他道︰「在你的眼里，朕就是那樣的不中用嗎？」。
進寶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朕是故意的。」祁煜斬釘截鐵地道︰「就算一邊要避開郡公的馬，不讓兩匹馬撞到一起，朕也同樣有本事瞄準想要瞄準的人。」
他如此肯定地說，絲毫不怕在進寶心中，他的形象會大打折扣，就算他說不是故意的，進寶也不會因此而對他增加些好感，不如實話實話。
進寶仍帶有懷疑地問︰「你處心積慮，從始至終要殺的人，只有楊致遠一個？」
祁煜雖然沒有回答，但從他的表情中，她已經得到了回答。
他將楊致遠調到麗妃的承歡殿，就是想讓他們誤會他並不知情，而放松警惕，以備今天上演這樣的一次意外，順理成章地殺掉楊致遠，他拿麗妃沒有辦法，但不代表他不會處置楊致遠。
與此同時，昨夜他刻意說出那番話，讓進寶以為他會殺掉皇甫曜，而引她今日到場，親眼看到楊致遠被殺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殺雞警猴。
他在告訴她知道，如果要除掉皇甫曜，不一定非要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誤殺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借口，足以令文武百官啞口無言。
進寶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以及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力感。不論她做如何打算，想出什麼樣的計謀來保護皇甫曜，對皇甫曜生命的威脅，簡直就是無處不在，防不勝防。
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地束手待斃，但是，真的要除掉祁煜或是兵戎相見，才能徹底地除掉所有的危險嗎？
祁煜看著她的臉，盡管她的面容平靜，讓他無法看出什麼。但是他知道，她的思潮起伏，一時半刻都難以平復。他歪歪嘴，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容，卻故意激她道︰「朕知道你是擔心朕會殺掉皇甫曜，所以才會來，根本不是為朕加油助威。不過沒關系，就算今天沒機會，日後也會有。」
進寶看著他，輕聲地嘆了口氣，然後微微低下頭，看著腳尖前的一簇青草，口氣有些幽怨地道︰「皇上，我想你誤會了。」
「誤會？難道你和皇甫曜沒有私情？難道前天晚上，你們沒有在一起？」
進寶難以啟齒地抿著唇，垂著頭。祁煜以為她終于要說出實話了，耐心地等著她。
良久，她緩緩地道︰「皇上既然對我的身份了如指掌，也應該知道，我的命是郡公救的，就算我們之間有什麼事情，也只不過是他對我有恩，而我又想報恩，我們之間只有這樣，並非有男女之情。」
進寶故作難以啟齒，垂著頭，只是不想讓他從她的眼中看出謊言的影子。剛剛麗妃的話，提醒了她，笑容曾經說過，任何人說謊都能從那人的眼神和不由自主的微表情中看出端倪。
盡管祁煜並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但他確有明銳的觀察力，她不想冒險。
「那你們在深潭邊密會又是怎麼回事？把朕當傻子嗎？」。
「我們的確在潭邊見過面，但無非是因為郡公夫人死了，我想安慰他。如果我們之間真的有什麼的話，為何我還要回來？皇上已經答應我不會再用佟氏夫婦和我父母一家的性命來威脅我，我已經毫無牽掛，為何不與他一同遠走高飛？」
「為了太妃，因為一旦你們走了，朕會立刻處死太妃。」
進寶搖搖頭，抬眸看著祁煜的雙眼，非常肯定地說︰「你不會的，你知道殺掉太妃，你的王位也會因此動搖。」
祁煜眯著雙眼，臉上仍掛著笑，卻漸漸僵硬。
他不怕太妃死掉，怕的是一旦太妃死了，皇甫曜一怒之下會舉旗造反，而那個時候，恐怕朝中重臣會有一半向著皇甫曜，所以太妃不能死。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而回來的呢？」祁煜望著她，心中仍存有一絲希望。他伸手去拉進寶的手，不敢確定地問。「是為了朕嗎？」。
進寶稍稍退了一步，沒讓他抓住，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祁煜心一點點地沉下去，不知為何，近來他一直不斷地想起與進寶在一起的每個片段，就連一丁點的小細節，他都清楚地記得，他十分懷念那段日子，以及她臉上的笑容，可是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她笑過了。
他是帝王，他讓人死，那人不敢活，可是他卻沒有能力讓一個女人重拾歡笑。
他內心焦急，忍不住地急切地道︰「究竟要朕怎樣做，才能讓你回到從前一樣呢？難道這段日子，你沒感覺到朕的變化嗎？」。
進寶感覺到了，可是一點都不感動。
「進寶，你說啊，只要你說，不論何事，朕一定會盡量滿足，朕只想回到從前。」
進寶抬眸，清澈的瞳孔里沒有一絲情感，聲音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