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陽，阿南？」邵雲亭原本注視著郭子筆記本電腦屏幕。打算看看到底郭子發現了什麼。听到前方不遠處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視線中閃出一絲意外，「你們怎麼來了？」
走道盡頭拐出兩個人影，一個是架著連陽走得很踉蹌的李想南，一個是被李想南扶得很勉強但也不好意思說自己還不如扶牆走算了的連陽。
「快來幫忙。」李想南可沒想到，連陽雖然不是運動那一型的，但是卻也算結實，一路扶過來她還真有點吃不消，見到邵雲亭，她趕忙招呼他幫自己扶住連陽。
連陽抱歉地笑了笑，一邊點頭跟唐克他們打招呼，一邊把自己身體的重量從李想南的肩膀上轉移到邵雲亭的手臂上。這里不是門診部，沒有醫院里隨處可見的長椅，他只能勉強靠在過道的牆壁上。即便穿著寬松的病人服，但他背部靠牆放松斜靠的姿勢，還是讓人可以一眼看出他那雙優雅的腿實在長到可恥。夕陽已經完全落山了，系統控制的過道照明系統準時地自動亮起燈光，有些刺眼的白熾燈光均勻地照射在他的側臉頰上，被他淡定寧和的神情柔和了不少。
「你也休息下。」他看著氣喘吁吁的李想南，「看來我要減肥了。」他打趣地說。
李想南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估計都沒听清他的話︰「唐克，連陽覺得也許我們真的弄錯了那兩個女孩的身份。」
唐克點點頭，看向昏迷初醒的連陽︰「你身體怎麼樣？」
「沒什麼大礙。」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露出一貫淺淡的笑容，隨即正色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還是先看這個視頻吧，可能對審訊章蕙有幫助。」郭子有些著急，打斷了連陽的話看向唐克，征求上司的意見。
「連陽，你先休息一下，這個證據很重要，我先看看。」唐克說道。
連陽輕輕點頭，走來這里倒也真是花了他不少精力，尤其他此時的確是有些虛弱，便也沒用勉強，而是和其他人一樣，他也把目光的焦點投注到了那小小的手提電腦屏幕上。
那是一段截取的交通監控視頻，里面的內容是姜德裕襲擊幼稚園前，在路邊拍到的。除了連陽，每個人都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所以他們都不明白郭子在這段時間很短的視頻里看到了什麼。
「郭子，別賣關子。」唐克看到短短一分多鐘的視頻進度條幾乎要走到最後了，他還沒看出來哪里不對勁。
邵雲亭听到這麼押韻的一句話，忍不住笑了一聲，結果大概只有他笑點太奇怪，因為他一出聲立刻被這里所有的人類目光鄙視。
郭子將視頻後退，畫面定格在姜德裕站在車台上，還沒沖向幼兒園之前。
「就是這里。」他努力裝作平靜的語氣里。卻有一絲忍不住的得意，顯然還是要再賣個關子。
「郭子。」唐克不耐的語氣顯示BOSS大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其他沒看出什麼端倪的圍觀觀眾（包括人形狐狸精）也都集體等待謎底揭曉。
「咳咳，」郭子知道自己玩得有點過了，趕忙趁著隊長還沒發火，道出自己的發現，「大家注意看章蕙的手。」說著他把視頻的播放速度放慢好多倍，再次播放了他選定的那一段。
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到，就在姜德裕沖出去的那一瞬間，章蕙的手也朝他伸了過去。
「她這是要拉住他嗎？」。李想南不解地問，她的疑惑也代表了除了郭子以外所有人的。
郭子立刻連連點頭︰「沒錯！我認為，姜德裕沖進幼兒園這件事情應該是早有預謀的，並非是什麼，一時覺得老天不公興起的報復社會的沖動念頭。章蕙應該也是知道的，她試圖阻止他。他可能是有目的性的。」
李想南疑惑地問︰「什麼目的？」
郭子尷尬地回答︰「這個我也不知道，需要調查一下。」
唐克倒是對下屬的這個發現比較滿意，一會兒把這個問題拋給章蕙，不向她亮出他們知道多少的底牌，說不定她會自亂陣腳，說出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情，讓案件明朗一些。
「不對。」一個虛弱但是冷靜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大家循著聲音回過頭去，說話的人是連陽。
「什麼不對？」郭子問道，他顯然覺得自己的這個發現是案件的一個重要隱藏證據。
「你們看章蕙的手。」連陽被某只狐狸扶著向前走了兩步，手指點在了屏幕上，章蕙伸出去的手上，她五指豎直張開的手離姜德裕的背很近，如果姜德裕沒有早那麼一秒沖出去，她絕對能踫著他。
「雲亭，你和想南示範一下。」他自己站穩，「雲亭，你轉過去。想南，你從背後拉住邵雲亭。」
雖然都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李想南和邵雲亭還是乖乖照辦。
李想南一頭霧水地按照他的要求，伸手去要抓邵雲亭背後的衣服，卻在快要觸踫到對方時被連陽握住了手腕︰「等一等。」
李想南保持五指要抓住什麼的姿勢，扭頭疑惑地看著他，他卻沒有再說什麼。
唐克和手捧電腦的郭子，也一副沒有回過味兒來的表情。
「你再推他一下。」連陽淡淡地說。
邵雲亭和唐克立刻明白他說的「不對」是指什麼意思了。
郭子也想起什麼似的，睜大眼楮看向電腦屏幕，那表情仿佛在說我怎麼沒想到？
李想南立刻再次伸出手去，同樣，這次還是在她將要還未推到對方時，連陽又一次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李想南恍然大悟地看著自己的手。
「看看你手指的姿勢。」連陽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李想南看著她還保持著推人狀態的手。
「你剛剛要拉邵雲亭時，手快要觸踫他，五指已經勾起呈現‘抓’的動作了；但現在，你要推他，手指哪怕下一秒就要踫到他的後背，你的手指也只是微彎。不會彎曲成那種程度。」
李想南看看自己現在的手勢，再看看屏幕中章蕙定格的手……
「她是要推姜德裕，不是要拉住他！」
「沒錯。」連陽點點頭。
「不錯不錯，總算明白了。看來你腦袋還沒生銹。」邵雲亭很有閑情逸致地拽了拽李想南凌亂的劉海，立刻被後者拍掉爪子。
「為什麼？她是在催促姜德裕去襲擊幼稚園？」郭子顯然還陷在自己先入為主的思路里。
「不是，」唐克搖了搖頭，眉頭擰得緊了些，「剛剛在審訊她時，她說了一句很特別的話。」
在他出來等郭子來之前，章蕙看著他，帶著潛藏著瘋狂的微笑，說︰「你會跟我一樣，讓害死我女兒的人統統付出代價。」
唐克當然知道自己不會跟她一樣，所以他覺得特別的，是後半句——「讓害死我女兒的人統統付出代價。」
原來他之前推測錯了一件事情，所以難怪不管他怎麼問，章蕙都一點口風也不露。姜德裕從一開始就不是她這次復仇事件的同謀！
他嚴肅沉著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頓了頓，問︰「你們覺得，姜德裕對她而言，是不是害死她女兒的人？」
這個問句，一定意義上，是個肯定句。因為答案在所有人的心中昭然若揭——是。
李想南望著屏幕上章蕙有些模糊的臉︰「她是要把姜德裕推出去？推到路中央去？」
「她是想偽造交通事故。畢竟一個痛失愛女的父親失神地走在街上，很容易出點狀況的，」邵雲亭說道，「也許她是希望撞死這個為她們母女無端帶來橫禍的罪魁禍首。」
「撞死？萬一他沒死怎麼辦？」李想南干巴巴地問。
「撞不死，重傷癱瘓，終身不得痊愈，說不定比撞死他更讓章蕙有長久的復仇暢快。」唐克握緊了拳頭，「雖然邵雲亭你之前說姜德裕沒有死，但看章蕙的表現，她的樣子不像是大仇未報。」
即便將要說的內容一點都不好笑，但一向涼薄的狐狸還是面帶迷人的微笑。說道︰「也許，在那之後，他死了。又或許，他現在沒死，卻也離死不遠了。」
唐克的神色為之一沉，的確，若非如此，怎麼解釋章蕙被捕後的坦然和鎮定？她很有可能在邵雲亭那次開天眼之後，殺了姜德裕。然後把尸體處理掉，他們這才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姜德裕的下落——找一個活人和找一具尸體差別太多了。
李想南看著連陽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奇地問︰「連陽，你在想什麼？」
「啊？」連陽回過神來，「我有個大膽的推測。」
唐克讓郭子先回警局，看看能不能再發現別的線索，回頭正好听到這句，立刻問︰「連陽，你有什麼想法？」
「想南告訴我，姜德裕沖進幼兒園其實是因為他鬼上身。聯系我剛剛做的怪夢，我得出了一個結論。」
「什麼怪夢？」唐克不解地問。
「我和連陽趕過來，就是因為他堅持要跟你說他做的那個夢。」李想南插了一句嘴，就把話語權交給了連陽，連陽將那個匪夷所思的夢說了一遍，听得邵雲亭和唐克都緊緊地皺起了眉。
按照女鬼支配的這個夢境來說，她傳達的意思的確是關于身份的。但是，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人死都死了，談這個有什麼用？」唐克搖了搖頭。「就算我們知道當初確認死者身份時，章蕙和姜德裕錯認了各自的女兒——所以呢？女鬼的目的是什麼？」
邵雲亭卻眼前一亮︰「姜德裕被鬼上身，所以襲擊幼稚園，而那時章蕙正準備加害他……」
連陽笑了，仿佛大病初愈的他，嘴唇淡得幾乎沒有顏色，語氣但那麼淡定平和，一雙眼楮中微微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你跟我想得是不是一樣？」
邵雲亭神采飛揚地一笑︰「我想我們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他見連陽有點體力不支，便扶了他一把，「你不妨先說說看，戴眼鏡的先生。」
「你們在**嗎？」。李想南看他們沒事打啞謎。終于等得不耐煩，天外飛來的一句差點讓兩個男子被口水嗆住。
「咳咳。」唐克覺得自己這會兒實在不該笑，案件膠著，情況不明朗，鬼魂還跑來攪局，估計他是歷屆刑警隊長中做得最辛苦的一位了——可是這三人的相處模式太月兌線了。干咳兩聲掩飾自己「不專業」的笑聲，他嚴肅地問︰「什麼結論？說不定對案件有幫助。」
「我猜測，能夠離開醫院的魂魄是姜彤的，我第一次在警局遇見的女鬼也是她，這次給我展示這樣一個夢境的，依舊是她——那顯而易見，姜德裕鬼上身時，附于他身的，還是她。」
「正如章蕙為女兒報仇一般，她也想報復給自己帶來不幸的父親？區別是她不想他死，只是希望他受些牢獄之災？」唐克不禁說道。
邵雲亭搖了搖右手食指。笑容燦爛明媚地很欠踹︰「當然不是。要知道，鬼魂都曾經是人，他們繼承了人心的惡與恨，更繼承了人心的善與愛。」
「原來如此。」恍然大悟的一句話居然不是來自唐克，而是李想南。
還真是……果然了解人不是她的強項，了解鬼怪才是……邵雲亭倒是不意外這個腦筋跟皮鞋底差不多的中性天師會在此時忽然開竅。
而整天面對各種刑事案件的刑警隊長卻還沒有明白︰「什麼？」
「章蕙是人，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穿牆過壁的鬼魂，要想遠離她，最好的辦法就是待在一個她去不了的地方。」連陽耐心地笑了笑，畢竟這只是猜測，他這兩個住在流雲街56號的室友腦磁場頻率跟他一樣，而唐克可是整天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警察，哪里能想到那麼曲折的一面。要不是那怪夢是他做的，他說不定也猜不到。「例如，警察局的拘留室。」呃，等等，剛剛他是把自己劃分到不屬于正常人的範圍了嗎？
隨著唐克驀然亮起來的眼神，邵雲亭悠悠然地開了口︰「姜彤附身在姜德裕的身上，沖進幼稚園本就不是為了報復他，而是為了保護他。」
而被某只狐狸搶了台詞的李天師，悻悻地瞪了他一眼。
「沒錯。畢竟，這個世上，愛大于恨。」她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