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與現實之間到底有多少共通,多少間隔。如果這世界背後有一只手在默默牽引,那麼一切徒勞掙扎的意義又是什麼?
人活在世,是有無數種可能還是只有一種可能?所謂的改變,是不是注定發生。
模糊的視線中,是他臉上露出的緊張表情。每每只有這種時候,才會使我對眼前人的心意十分確定。
許多想說的說不出,說出的竟是倒盡胃口的一句話。睡懵的自己竟然啞著嗓子對他道,「你果然跟著我們。」
驚嘆自己人雖不清醒,聲音異乎尋常的冷靜,影美人聞言卻變得不知所措,顯然被我不合時宜的質問搞得有些呆愣。
「你是裝的?假裝做惡夢引我出來?」
苦笑,「我沒那麼無聊,也沒那麼可悲。剛才的確是做了噩夢,可怕的是這一次的內容更具體。」
影美人仔仔細細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你夢到什麼?上次驚醒你的那個場景嗎?兵荒馬亂,很多人追殺,而我在叫你……」
無意識地點點頭,隨即搖頭。剛才的確是听到了穿透所有嘈雜的他的聲音,然而我卻分不清自己在夢里被他呼喚,還是在現實里讓他叫醒。
「為什麼點頭又搖頭?到底是什麼讓你哭的這麼傷心?」
到底是什麼讓我哭的這麼傷心……
是情美人。
是情美人頭上橫著兵刃的畫面。
如此真實,如此惶恐。
不自覺地拉住影美人的衣袖,心有余悸地開口,「無影,你答應我一件事。」
影美人感受得到我指端的顫抖,立時伸手回握我的手並一把將我拉起身來摟在懷里,隨即伏在我耳邊小聲說道,「我們是不是該出去說,臻茗應該不會想吵醒你可愛的小情人。」
回身瞧一眼睡得酣甜的情美人,隨手幫她蓋蓋毯子,之後乖乖隨影美人走到外面。
掀簾的一刻,冰冷的夜風瞬間猛灌進懷里,凍結了全身血液。影美人復又將瑟瑟發抖的我摟到懷里狠狠抱住,在彼此都還來不及適應之時就騰到空中。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將互相取暖當做借口死死擁住對方,緊到透不過氣,緊到試圖將不屬于自己身體的部分融入骨血中。
三個月毫無音訊的分離,的確讓人難以忍受。見不到面的時候並沒有覺得這麼難熬,如今相見,反倒點燃了深埋地底的炸藥。
「我想你……」
靜的只剩風聲樹響的夜里听他溫柔的告訴,我的心也隨著這三個字中每一個音調的起伏上下波動。
「有多想?」
瘙癢我耳朵的是他嗤笑呼出的熱氣,這廝接下去的語氣也多了幾分活絡,「我以為你會說‘我也想你’……」
故意笑的比他大聲,「你說三個字,我說四個字,不公平。」
小樣兒的弓起背,將下巴卡在我肩膀上咯咯笑個不止,「這算什麼理論?先說的人明明吃虧才對……」
「吃虧在哪里?」
「吃虧在我說了一句‘我想你’,非但沒得到回應,還被個不知好歹的小妞兒得寸進尺地問一句‘有多想’。」
怪不得世人不願先一步承認自己動情,表白愛就是表白自己落到對方手里的把柄,生怕得不到那個人相同的回應。
「告訴我有多想,我就告訴你我也想你。」
小樣兒的抱住我的身體輕輕地搖晃,笑愈發挑釁,「你這個傻蛋。」
幾天不見,這廝抽空兒打壓我的手段又節節進步了幾層。
還不等我發作,影美人便適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轉移了話題,「臻茗,剛才你慌慌張張地讓我答應你什麼事?」
甜蜜的聚首果真又要被敏感的話題破壞殆盡。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自己和他永遠都不要再提別的,而只沒心沒肺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情話。
「你先保證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
換上一臉正色面對他,看著他的眼楮,直到他漸漸收起笑意而變得認真。
影美人似乎有些預感,抵住我額頭說道,「你先說……」
毫不示弱地回頂他暗自用力的腦門兒,「你先保證……」
對視,僵持,最終還是他先一步退讓。
小樣兒的無奈地長嘆一聲,笑道,「好了好了,我怕了你……我保證,我保證還不行嗎?」。
咬文嚼字地糾正,「你要說‘我保證我會答應’。」
影美人從善如流地順服,故作夸張地一字一頓,「我,保,證,我,會,答,應……好了,現在告訴我你讓我答應你什麼?」
他變得一本正經,我反倒沒出息地患了失語癥。該怎麼跟他說我要他做的是同情美人有關的事。
影美人看我吞吞吐吐的樣子,似乎了解即將听到的話不會那麼讓人高興,卻還是善解人意地展露一個帶點兒鼓動意味的笑顏,輕吻我的臉低聲說道,「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已經保證答應你去做。你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這一句話算是徹底讓我跌入愧疚的深淵,回避看他的眼楮,低下頭鼓起勇氣說出要求,「無影……我想……要你答應……當我不在的時候……保護情兒。」
等了半天也沒有得到他接話,不得已才偷偷抬頭看他的表情。彼時結巴的效果恐怕加倍他的不爽,影美人臉色變得相當難看,眉頭也皺的緊緊,在與我眼神交匯的那刻開口問道,「你說什麼?」
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然而情美人命在旦夕的場景閃過腦海,影美人近在其咫尺卻沒施以援手的預想更堅定了我的心,「無影,我要你答應當我不在的時候保護情兒。」
影美人沉默幾秒,冷冷笑道,「‘保護情兒’?怎麼保護,像同你這樣形影不離跟在她身邊保護?」
「不是……不是的……我是說,若她命在旦夕而你力所能及,請千萬不要對她放任不理。」
影美人攜我緩緩降落,腳一踫地面便如躲避瘟疫一樣松開抓我的手與我保持距離,「什麼叫‘她命在旦夕,我力所能及’?什麼叫‘我會置之不理’?」
想把夢里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說給他听,卻不敢讓他知道彼時我哭的原因是擔心小情兒,「沒有特別的意思……影兒,你不要多想……總之,先答應我……」
影美人半轉身不去看我,嘴里輕哼一聲道,「還有一點我不明白,什麼叫‘當你不在的時候’?」
「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假設而已……」
「你到底要說幾個‘沒有特別的意思’?假設?誰沒事兒做這種假設?」
「無影……我只是……」
影美人冷冷看我一眼,提聲打斷原本就不成章法的話,「你‘只是’不放心你的情人,怕他受他老公欺負,所以想讓我跟在她身邊盯梢。你‘只是’自己有事在身不能親力親為,所以想讓我替你盡一個‘情婦’的責任?」
一席話讓我愣在當場,「你在說什麼呀?」
「我在說什麼你不是最清楚嗎?」。
攤手,急辯,「你把我搞得稀里糊涂的,什麼有事在身?我自己的事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這一趟送行之後,臻茗預備去找你義父?」
疑惑他怎麼會知道我的計劃,轉念了然。
早些時候賈詡提到影美人游走于各權臣府邸,如此他與老朱的關系鐵定非比尋常。我既然把計劃告訴了老朱,小樣兒的從旁得知也不稀奇。
「听說老曹現在兗州,招賢納士,兵豐糧足。實力大勝從前……」
影美人插話道,「‘去見曹操’不正是你的‘有事在身’?」
終于明白這一段詭異對話的歧義在哪里。
慌慌在影美人拂袖而去之前攔在他面前解釋,「你錯會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求影兒你答應,若有機緣能施以援手救情兒于危難,我並無意讓你替我跟著她做全職保鏢。」
影美人眉頭稍解,淡淡問道,「這麼說,你要我跟著你?」
笑,「是我要你跟著我,還是你要跟著我,還是你要我要你跟著我?」
影美人微微紅了臉不答話,引得我不自覺地想逗逗他,「離開京城那天我還疑惑你為什麼沒來送行,後來听賈文和提起才知道你一直偷偷行動。」
小樣兒的越發忸怩,看我的眼神也凌亂幾分。
「照這個情形看,明明是你想跟著我……」
影美人自嘲一笑,不再躲避我的眼神,說的話也打斷了我極力營造了朦朧曖昧,「不錯,是我想跟著你……我想知道這些天你躲著我後做出了什麼決定,我想知道我們是不是還能像以前一樣攜手同行。」
幾句話徹底堵了我的嘴,尷尬的角色換成了人。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那時候不知道,現在依然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除了用‘不知道’敷衍,還會什麼?三個月前你胡亂定我的罪名,我說什麼你都不肯听。劉天,捫心自問,你對我下禁足令,到底是為了所謂的‘想清楚’,還是求與你那寶貝情人的一點兒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