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子算準了要給我難堪,姑女乃女乃在心里罵了幾句爹,調整姿態狂噴大道理,「曾有一位摯友對我說過,人活在世,要守四小義兩大義。這兩大義就是‘忠義’與‘道義’。道義在前,忠義在後。樊將軍對主盡忠本無可厚非,然而你捫心自問,奉命追殺韓遂可有符合‘道義’?」
樊稠這廝還不算油鹽不進,听罷姐姐這一番慷慨陳詞,無言以對,隨後就撥轉馬頭,收兵回寨去了。韓遂那廂輕描淡寫地對我道謝,隨後便以一句「郡主保重,後會有期」做結語,匆匆帶兵走了。
風塵僕僕折騰這一回,結局總算過得去。
成身輕松地飛回雷火宮,一進門見到的情景卻不算太輕松︰情美人正挺著個肚子在外殿走來走去,一見我面,快走幾步迎上來扯著我笑道,「你總算回來了。」
順勢扶住她,也不自覺地裂出個大大的笑,「我的姑女乃女乃,你老人家身子這麼沉,還敢走來走去外帶幾步小跑?」
情美人將全副重量靠在我身上,拉著我的手笑道,「我擔心你的安危,坐立不安。」
牽著她的手想扶她坐下,卻被她反手扣往門口拉,「這一天悶在屋里,要發霉了。好不容易盼你回來,不如帶我去外面透透氣。」
食指輕點她額頭,笑著嗔道,「原來你盼我回來,是貪圖我能帶你出去透透氣這個功用。」
情美人兩手猛扯我兩邊臉蛋兒,故作怒狀,「我這一整天都快急死了,你還敢開玩笑。」
怪不得覺得最近受傷的頻率激增,有個野蠻女友真不是蓋的
從善如流地連連告饒,笑鬧一場。之後快手快腳地把她包成個粽子,再小心翼翼地扶出門。兩個人在落日的余暉里散了一會兒步,享受漢宮難得的平靜安寧。
一路上見到過往的宮女太監,無一例外在行禮畢夸張地對我側目而視。情美人看我一臉不明所以,笑嘻嘻地解釋道,「听說今天早些時候,皇帝陛下砸了寢殿,鬧得全宮轟動。」
呃
這小崽子從前就扔了花盆也就鬧到頂兒了,現如今怎麼敢瘋到這種程度?
不好的預感升騰,忐忑不安地問一句,「不會……是因為我吧?」
情美人笑著點點頭,「似乎……是因為你……听說你前腳才飛出殿門,小皇帝後腳就在屋里發飆。」
這
至于嗎?
小王八與我的那一場對話頂多是一言不合,連吵架都算不上,小樣兒的沒事兒搞什麼小事兒化大?
哈哈哈地笑掩飾尷尬,「這孩子太能鬧了,本來沒多大點兒事的。」
情美人皺著眉頭反駁道,「你明目張膽去相助西涼軍,還說沒多大點兒事?以李傕郭汜睚眥必報的秉性來看,日後見天兒找你麻煩也不是憑空擔憂。」
攤手表示深度無語,「沒想到你和無影在這件事兒上還挺有共鳴的,那人也跟我說了差不多的話。」
這一句本來是有感而發,所以說的時候沒過腦子,話到句點才有知覺滋味兒不對。果不其然,小蹄子微微變了臉色,撇了撇嘴淡淡說道,「這恐怕就是緣分吧。」
緣分???
我沒听錯吧?
這小妖精對語言的掌握能力比我這沒多少文學素養的人還要驚悚。算起來影美人與情美人一共也就見過兩回︰當初在司徒府一見,不久前在城樓上又見。自從情美人被我安排到雷火宮以後,無影便似無心卻有意地從沒與她同時出現在我面前。如此淺薄又對立的匆匆交往,竟被我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引出了一個「緣分」的定位。
詫異著張了張嘴,吞吞吐吐地問話,「小情兒……你剛才說什麼?緣分?你說誰和誰有緣分?不會是說……你和無影有緣分吧?」
情美人點點頭,扇動長密的睫毛一臉調皮,「小天可知道我的身份?」
她是鐵了心了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笑,答話的理所應當,「你……姓劉,名情,字無情,原名貂蟬,瘟猴兒呂布呂奉先的愛妾,郡主劉天劉臻茗的情人,小寶貝兒呂衣阿瑪尼的親親老媽……」
情美人惱怒地瞪了我一眼,笑著說道,「你說的都對。只不過我問的是從前我在司徒府的身份。」
笑,答話的更有底氣,「你是已故的王允大人最疼愛的義女,曾經擔任司徒府中的首席歌姬。」
情美人笑了笑,對我的答案不肯定也不否定,一邊兒撩了撩頭發,一邊兒自然而然地扭頭看向東方一排宮殿,「義父養我在府里,找人教授聲色技藝,為的不是供自己取樂,而是想找時機將我獻給當時的少帝。」
毫無準備之下接了這麼一個炸彈,目瞪口呆任憑下巴落地砸了腳面,「小情兒你說……你……你……你……你原本是為影兒準備的女人……」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這個世界太瘋狂,蛇君原是貂新娘。
情美人強忍著等我把這一句支離破碎的問題問完,略略自嘲地笑道,「不錯。如果不是當初種種變故,恐怕我現在已經成為長樂宮內的一捧焦土。」
細細品味她話中的意思,發現許多個語言點我都沒有理解,「你所說的變故,指的可是自己還沒來及得被打包托運,收件人就被廢了帝位?」
情美人嗤笑出聲,點頭道,「是……當初你領你的小老公到司徒府見我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已經死了的漢少帝。現如今回頭再看,只嘆‘好一場風雲變幻’。」
點頭如搗蒜,喃喃自語道,「‘好一場風雲變幻’,情兒說的不錯,你與無影果真有緣分。兩個人陰差陽錯到這種地步,可歌可泣,可惜可嘆,如果稍加整理,也夠材料寫完一本志異。」
情美人隨手捋順我被風吹亂的一縷頭發,笑的甚開懷,「何談陰差陽錯?有哪里來的可歌可泣,可惜可嘆。說到底,我和你那個小老公唯一的緣分就是你……」
人生入戲,戲如人生,誰能想到無影與小情兒之間還曾牽連過一條紅線,誰又能想到被斬斷了姻緣的兩個人因為一個我而再度相連。只不過現在二人的身份……相當的邊緣。
情美人看我走神兒,微笑著轉移了話題,「西涼軍退走還順利嗎?」。
「有我在怎麼可能不順利。」
笑著略去血腥場面,報喜不報憂地故作大氣。
情美人神色微顯憂郁,嘆道,「小天,如果李傕郭汜真的找你麻煩,你要怎麼應對?」
哼一聲,滿不在乎地答話,「我巴不得他們找我麻煩。大不了一手一個宰了這兩個狗日的。」話到此處,難免牽連到從前的憾事,禁不住口不擇言地吐槽,「當初就應該一狠心早點兒報銷董卓那廝,只怪自己顧慮這顧慮那,到最後也沒能下手。」
情美人搖頭露出一個苦笑,「那些顧慮,現在也在。如今的亂世並非一人死或幾人死就能平定。」
她說的不錯。現如今的境況就是最好的例子。董卓雖然前僕,還有李傕郭汜後繼。縱使把這兩個人也前僕了,也總會有另一股勢力後繼。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甘心。」
情美人淡然笑道,「李傕郭汜把持朝政,漢家天下也稱得上一個‘穩’。當初聚首的十八路諸侯,名曰匡扶漢帝,若有一日各自得了手眼通天的權利,也難說生異心,存異動。」
異心……
早就生出了……
異動……
也早就存過了……
孫堅得了玉璽,首當其沖的想法就是私自藏匿供來日稱王而用。袁紹得知這事逼他將寶物交出,為的也是據為己有而絕非取來充公。十八路諸侯不乏能人異士,文韜武略加總在一起稱得上滿溢,到最後卻鬧得不歡而散,無功而返,根本原因也不過是「各存異心」催的。
「小天……有一件事……」
看情美人猶猶豫豫的樣子我就猜出個八九分,「是不是小白臉兒的大老婆又來找你了?」
那瘋女人三天兩頭地進宮見情美人,最初被我自作主張地擋回幾次,誰料後來情美人自己松了口兒,主動要求相見。姐作為一人「外人」,也找不到由頭再做阻攔。
情美人打量一下我的表情,猶豫著點點頭,笑的一臉苦澀,「據說已經打探到呂布的下落了,她讓我同呂家上下一起走。」
氣得肝兒顫,怒道,「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怎麼走?半路上顛簸出個好歹,誰賠我寶貝兒子?」
情美人笑著晃晃我的手,「我也是這麼同她說。無論如何,總要等到孩子出生,滿月……」
「這麼說……你還是要走?」
情美人不敢直視我的眼楮,最後卻還是點了頭。
滿心無力,說話的聲音都全然跑了調兒,「原來你早就下了決定。到了這種地步,情兒還想拼盡全力想給孩子一個正常的家庭,活生生的老爹,我除了尊重你的選擇,支持你的決定,還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