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當道 卷三 割據 第一三一章 燈火闌珊

作者 ︰ 樓赫

回首處,燈火已闌珊。

劉糾的小手握住我,撲在我懷里哭得亂七八糟,道︰「娘,娘……」劉袁熙的手緊握著我的手,生疼。

然而他始終不曾說一句話。

我站起來,輕輕拍打劉糾的後背,背著劉袁熙,對劉糾道︰「別哭,娘沒事。」

「糾兒再也不問爹的事情了,糾兒只要娘好好的。」將鼻涕蹭在我的衣服上,小家伙仰著頭看我,劉袁熙無聲地走上前,蹲來,垂下眸子,雖然看著劉糾,話卻是對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直在角落的白衣男子輕輕咳嗽,面色一如既往的蠟黃,眉目間冰冷如霜,正是葉舒燁。我想起當初劉糾說姓葉的叔叔,我忘記了葉家還有這一位,那麼,劉糾之前遇見的就是劉袁熙了。

「樓七呢?」

我抬起頭,目光對上那雙陰柔的眸子,三年的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刻下滄桑,仿佛他只是剛剛轉身,只是下巴多了一圈淡青色的胡渣,才告訴我,這個男人已經離我相去甚遠。

葉舒燁走進來,對我失禮,恭敬有之,真心未必多少。

「臣葉舒燁拜見娘娘。」

我抬了抬下巴,道︰「葉二公子,我只是一個大夫。」我並不是矯情,只是如今叫我重新回到劉袁熙的身邊,已經不可能。我不是在等待著他低頭,等著他來輕輕將我呵護在他的羽翼之下,我願意過我自己選擇的生活,我的心,始終如當年在上京城的河邊對著樓七所說的話一般。

葉舒燁皺了皺眉,目光越過我看向劉袁熙,我只是躬躬身,道︰「胡大夫,送客。」

原本怔怔的胡大夫這才回過神來,卻有些尷尬,從葉舒燁出口開始,他明顯看出來有些不對勁了。

………………

承佑五年,劉袁熙驅兵入上京城,與劉思齊交鋒半年,穩坐上京城,劉思齊敗退相州,與東南沿海諸國為伍。後薛崢倒戈,策反薛定,投靠劉袁熙,薛培收兵崇州退居利州,在利州與薛崢對峙。

劉國中月復大統,劉袁熙登基為帝,史載熙帝,改年號為鳳翔,娶楊薛之女寧書為淑妃;次年,淑妃誕長公主雲雙。泰州送來國書,劉璧退位為永賢王,收回大權,宣召入上京城,被變相軟禁在府邸。

鳳翔元年,我正從印州往江州的路上,印州爆發了大戰,傳聞紅策身受重傷。

現在想來,該是蘭玄庭和劉袁熙的手筆,果然沒有永遠的敵人啊。

夜黑如墨,細雨如絲,哀哀愁愁,絲絲入人心。

桐花散亂,落花輾轉塵泥,人生起起落落,就好像我,前半輩子是高高在上的鮮花,後半輩子只是在泥土里打滾的落紅。

權力是一條不歸的路途,終有一天,他會征服你,而不是你征服他。

樓七跌跌撞撞地回來了,面色青一塊腫一塊,嘴角還有殘留的血絲,黑衣被雨水打濕,左月復有劍傷,小臂上有劃痕,看起來狼狽又落魄。

「小姐,我回來了。」

我八歲的時候,他十七歲,我二十一歲的時候,他三十歲。

我跌跌撞撞地走著我自己選擇的道路,他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我,履行當初對我許下的諾言。

我忽而抬起眼楮,認真看著他的臉,道︰「樓七,也許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你。」

他像是習慣了我說一些有的沒得話,面無表情地像是一如往常般听我發牢騷。在很多時候,他既充當了一個護衛,又是一個長兄,在漫長的歲月中只是一個聆听者,也許我曾讓他失望,但是他從來沒有舍棄過我。

「我該怎麼辦呢?」我說,復又嘆氣,「我該怎麼辦呢?」

連續兩句這樣的話,讓他的眼眸的注意力集中起來,坐下來,皺了皺眉頭︰「小姐自有選擇。」

其實是一句廢話,可是我愛听這樣的廢話。

明笙拿著藥箱為他將所有的傷口都處理好,他換了一身衣服,還是黑的。我曾經試圖讓他穿成白色,他卻堅決地拒絕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除了黑色以外的衣服,是不是暗影的生活徹底改變了他的心智呢?

「阿七,你當年為什麼進入了暗影呢?」

有些突兀的問題,現在並不是追憶的好時候。

「因為不進入暗影,我就死了。」他回答了我的話,如此簡單的理由,那是人類生存的本能。

殷子叔留給我最大的財富,不是整個殷家的財閥和權力,也不是響當當的名聲,是他和他身後的暗影。

當年我問樓七,我想要和鳳清平平靜地過,樓七說,試試看吧。

是啊,試一試總是沒有錯的。

而如今我想問樓七︰「阿七,我們試圖過平靜的日子,三年,不算短的時間,如何?」

樓七的眸色閃過一絲異常的神采,目光與我對接︰「小姐,我尊重你的選擇。」

將球又踢給我了,我說︰「我不想跟著蘭玄庭去月國,就算我對他舍棄仇恨,但是如果我要天天面對那個瘋子,我會死的。」

「我不想躲在劉袁熙的身下,變成他後宮無數佳麗的一個,然後等著他的寵信,和其他女子爭風吃醋,那讓我惡心。」

我說了兩句,他長久的靜默。

只是普天之下,能讓我容身的還真是不多。月國當然並不是蘭玄庭說了算,還有一個紅策呢,但是我不想踏入那一篇土地。在劉國卻是有劉袁熙的影子,他不會就這麼讓我消失蹤影。

「還有一個地方。」

我抬起頭,道︰「什麼?」

「東海琉璃島。」

從相州走,出海,那里是廣闊無邊的天地,沒有人能夠控制。而相州是劉思齊的地盤。

………………

雨還在下,巷子口有一團黑影撐著傘靜默,整個人好像和黑夜中的雨簾融為了一體。桐花散亂,那種花的花語是初戀,對于劉袁熙來說,我就是他的初戀,因為是第一個所以格外美好,因為有波折才想要擁有。

他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女人,那些女人還會給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她們唉他敬他,他會寵愛她們,只是我是他的初戀,所以他才會不舍。

人性有的時候那麼簡單,卻又那麼復雜。

「你如今是一國之君,為什麼會跑來這里,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

我撐著傘,緩緩踱步而出,可是我只是看見一團黑色的影子,看不清他的臉,他的眼楮,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一切。我像是走進一團深重的霧,那里沒有確定的方向,而我只是走向這一片霧而已。

他沒有說話,甚至讓人覺得那里沒有人,他像是變成了一塊石頭。

「我不會再讓你走了,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這一次,我會走。不是以命令的或者請求的語氣讓你離開,因為我沒有了那個權力,而是我自己,輕輕悄悄,有始有終。

「殷銀……」他終于走上前來,步履走得如夢似幻,我始終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就算八重紫的舜顏,就算蘭玄庭的妖嬈,也極不上。

漸漸的,清晰的臉在我眼前放大,我眯起眼楮,他伸出得手掌中央,是一顆碧綠通透,泛著綠光的桃花型飛翠扇墜,用一根金絲系著,纏繞在他白皙修長的指尖,在暗夜中流光溢彩,美麗非凡。

就算我的眼神再不好,我也認出它來了。

桃花呵……

可還記得那一年的桃花之期,信手摘花的人只是那幅畫的背景,真正的主角是他,那時不過是天下皆知的痴傻孩兒,令人同情,令人惋惜,目光空茫而淡然,粉色的小衣包裹著他粉雕玉琢的身軀,從桃花彌漫中走來。如果那時我沒有雅興忽然上無相寺,如果沒有刺客的追殺,我和他,終究只是匆忙的過客,他是他的七皇子,我還是遭人嫉恨謾罵的丞相公子。

劉家的天下,我殷家的後院。

如今這桃花又算得上什麼呢?你又要告訴我什麼呢?

「我的眼神不好,你知道我曾中了索魂香的毒,看不太清楚東西,能活下來已經算是幸運了。」

「‘春色無邊好,桃花終有期;緣生空無物,惜取眼前人。’當年,我求的簽,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一年他興沖沖地將我接到了雁棲樓中,從刺客手中救下了我,他意氣風發,與薛培等一爭高下。他仍是滿心痴情的年少,他仍舊對我依依不舍,他仍舊與我執手。

那個雨夜,他冰冷的身子靠近我,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他在說出楊寧書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我和他的想法不同;只是在轉身的那一剎那,我就下定了決心。

「我會和他走的,你們約定過,隨我的意思。」

「好。」他一口答應,「但是我的兒子,必須跟著我,我不能讓我自己的兒子管著別人叫爹。」他一抬手,我的發髻散亂,青絲飛揚,被雨絲漉濕。

唇齒欺壓而上,帶著懲罰和決絕,滿腔的怒氣,鮮血淋灕而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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