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當道 卷三 割據 第一零九章 莫論英雄

作者 ︰ 樓赫

承佑五年,元月,終無法避免地進入混戰高峰。各勢力都小心謹慎,衡量著利害得失,找尋著最值得自己投資的一方。

我遙遙想起遠在重原殿中的劉璧,這小家伙也算是生不逢時,還沒有長大就要承擔亂七八糟的壓力,若我在還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會如何?今年的年節只有滿目的冰雪和隨時而來的殺戮。與右有紅策大軍,與前又袁家兵馬,泰州所戰的位子,實在算不得一個好位子。然而我知道,不只有我一個人擔心,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宮中,我的發小劉思齊也頗為頭痛,一方面多有仰仗著劉袁熙,一方面有滿是戒備。若劉袁熙還是那個劉袁熙,自然不用犯愁,只是這幾個月來的戰報,已經讓天下人震驚。

劉國的子民都知道,這天變也許就在明天,也許就在後天,總之,一定會變。成王敗寇,總有一個要死亡,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劉袁熙露出了爪牙,就不可能再安心地讓他坐江都王。

對于劉袁熙的節制,官方申明上是京城方面又緊急調了三萬兵馬南下,雖然大家都知道,只有三萬兵馬,本呢個不能怎麼樣,這只是一個態度,表現了劉思齊對于袁家的信任已經松懈,並且兩方關系很可能破裂。景帝生太多兒子總不是好事,就算沒有外人來砍,自家就會打起來。這戲碼雖然俗套,卻是一代一代不停地上演,無可避免。

轉眼便是元月初三,那北上阻截的袁家兵馬似乎並不著急,一點一點挪近,到了只有四十里開外,居然停了下來,反而不進攻了。蘭玄庭眯起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諷笑道︰「你的老情人。」

對此,我眼也不抬,只道︰「你退紅策有功,本王自然會論功行賞。」

他俯子湊近我,勾唇道︰「賞什麼?賜我黃金前兩,還是美姬無數?」

我不動聲色的將凳子踢過去,蘭玄庭一閃,卻仍舊沒有克制自己,道︰「你是黑寡婦蜘蛛嗎,利用完了就趕人?」

我冷冷諷刺︰「我可從來沒有听說過,你除了對于十來歲的小女孩之外,還對別的人的興趣?」

蘭玄庭哂笑︰「若是你自薦枕席,我會賣給你面子的。」

「在天白城你弄死了兩個人,我當初沒有找你算賬,可不是意味著絲毫不介意,你最好收起的爪子,不要讓人剁了。」

蘭玄庭將兩只縴長漂亮的手往書案上一放,笑眯眯道︰「任君采擷。」

我掄起靴子里藏著的匕首,直直刺下去,蘭玄庭眼也不眨,一絲鮮血染紅了水青色的桌布,蘭玄庭收回右手,在食指的傷口上添了一下,極為憐憫一般︰「看,我給你機會,你卻錯過。我以為你真會砍下我一根手指,誰知道只蹭破了一點皮。」然而卻不等我說什麼,這人已經頭也不回地邁著步子往外走。

樓七雖然面上無波,如萬年古井一般,然而身上的佩劍已然散發出森然的殺氣。

「蔣子洲為什麼要留著他?就算當初是為了對付紅策,如今已經收回了武城,印州如何,與我們何干?」

樓七很少提問,我只是淡淡道︰「因為蘭玄庭是一條瘋狗,他要咬誰,誰總會倒霉。雖然這條狗不好控制,卻是在危急時刻極為有效的兵器。」

「小姐要準備著對付京里的那一位,還是……」

他留住了下一句,仿佛在顧忌什麼。

我岔開了話題,道︰「知不知道葉蘇杭在做什麼?」

樓七一頓,思索了一會兒︰「這就去查。」

「不用了,秦晚已經帶回來了消息。她做得很好,已經差不多可以接手你當年的事物。」

「她本來就是為此而備下。」

「蘭玄庭雖然為人喜怒無常,又暴躁嗜殺,品性難測,當初也對我說丹雅行與他無關,我對他動刑也沒有吐露一個字,然而越是這樣反而越讓人覺得重要。就算蘭玄庭極力撇清,我想蘭玄庭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定然不會讓一個當初背離自己的人救下,雖然最終沒有按著丹雅行算計的那樣,他到底還是拖住了梅十一的腳步,現在丹雅行落在了袁家人的手里,我想蘭玄庭不會就此罷休。正值與袁家人一戰,你最好派人盯緊他。」

樓七躬身稱是。

葉蘇杭在追殺一個人,一個本應該消失卻傳言還活著的人。這個人本身對他並不算什麼威脅,然而他的存在卻一定意義上影響了他的聲譽。人活到了一定的程度,追求的不是強大,而是名聲,想要名垂青史,想要受人歌頌,這一點,文人尤甚。當然,葉蘇杭不是一個純粹的文人,不然他也不會有如今的地位。然而他終究姓葉,他的出生不算光彩,雖然有劉思齊在背後撐腰,執掌葉家卻總有點瑕疵。

這都是暗影帶回來地消息,對于葉蘇杭針對的人,我幾乎是毫不費力地猜到,正是避居的葉舒華。當年名滿京城的葉家大少爺,清泉公子,東宮的左膀右臂,在很多年前就是一個死人。只有我知道,他還活著,看清人世,僻居山野,本不想再參與爭斗,奈何有些事情總是不盡如人意。

然而現在最關鍵的是,葉蘇杭為什麼會猜到葉舒華還活著?好吧,應該說是他已經料準了。這個消息應該是不會有人發覺的,要發覺也在幾年前就發覺,到了如今,卻被突然翻出來,總覺得有點蹊蹺。

樓七默默地看著我沉思,悠悠道︰「小姐可還記得當日我們從那里出來,林子里遇見了一輛馬車?那馬車後來失蹤,連賀武陵也追查不到。」

恍然間一道光線閃過我的腦袋,經樓七一說,我仿佛將許多事情串聯起來。

「不錯,當日趕車的人顯然是易容了的,而且身手不錯,一點也不像是普通的馬夫。」

「那車里有三個人。」

我記得簾子微微露出一角,露出一雙深沉的眼楮,讓我感覺非常不舒服,那感覺現今回憶起來,倒是有些熟悉,不久前,似是造訪過我。

「阿七,你可還記得我們從竟州坐船,船上人搜查蘭玄庭,攔下我們去路的葉姓公子?」

「小姐說面貌有些熟悉。」

我面露喜色,笑道︰「確實如此,我當時沒有想起來,如今想來,倒是明了了。並非我之前與他相見,而是他像一個人。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面容相似也是正常。只是兩者氣度不同,那船主對我極其厭惡,想來也是因為我讓他大哥避居世俗,他正是當年葉家的二子,葉舒燁。」

我想通了這些,卻嘆了一口氣,道︰「只是他是誤會我了,並不是我不讓葉舒華出世,而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罪名我卻是背定了,也無所謂他的態度,如今大家立場不同,我也沒有必要說什麼。我嘆息的,多是那一個人。

「我如今方知,那一刻坐在馬車里的是他,原來是錯過了……」可是不錯過又如何呢,至多喝一杯,卻也不能改變什麼,我這嘆氣,仿佛小女兒家心態,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想到此,我又自嘲一笑。

屋外有人送來了一封信,我一看署名,頓住,半張著嘴,半天吐出一個字︰啊。

————

武城之內的小酒館,天色不好,還在悠悠地下著小雪,爐子里卻溫著酒,下酒的是幾盤小菜,牛肉,炒蛋,花生,還有筍絲毛豆,都是極其常見的小菜,在這種地方,這種小店,想來也只有這些了。

他來了,萬年不變地穿著紫色的衣衫,坐在木椅上,膝蓋上蓋了一層厚厚的毛毯,僕人撐著傘,沒有人注意到他進了武城。

我對樓七說︰「你且退下,好多年不見,這些發小總要一一告別。」

樓七點點頭,閃入暗處。

門扉開啟,一聲吱呀,帶來一陣小雪,好在我離火爐近,不至于太過寒冷。八重紫揮揮手,道︰「你且退下吧,我自己進去。」

于是他就自己轉動著木椅,緩緩到了桌前,睫毛上沾著雪,因為爐火而融化,朦朧過鮮紅的朱紅淚痣,風華絕代。

我本想要起身幫他,他卻拒絕道︰「無礙,只是北方太冷了,才坐著木椅。」

我點點頭,看著他厚厚的毛毯,不知道其下的兩條腿,如今變成了什麼樣。他似是感受到我的心思,眨眨眼道︰「怎麼這副樣子,我還以為等來一個大美女,怎麼卻是一個四不像的?」

就算面容再怎麼疏淡平和,那條毒舌倒是一如既往,不知道他受挫的這幾年是怎麼保持心境,一個普通人不能走路了尚且痛不欲生,他一個貴族子弟,又怎麼受得了?

當年此事由殷柳而起,蘭玄庭卻在其中參合了一手,才有今天這樣的結果。

我今日穿的是深青色長衣,白狐裘,作男子打扮,他說我不三不四,還真有幾分。八重紫自己動手,將溫著的酒先給我倒上一杯,淡淡道︰「阿銀,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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