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這麼想的,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想到我們的北邊,婆娑諸國不怎麼老實,我那一整個風火營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出去活動活動,好打開那里的通商要道,听說婆娑國的東西一向不錯,以前我在京城東市,就常常看見那些個商販,那價格真叫人咋舌,而實際上,直接從婆娑諸國采購回來的東西,要比東市上賣的便宜地多得多,這一分利錢,可千萬別讓人佔了先機,怎麼說國家的財政可是興衰的命脈啊。」
田崇兩眼放光,深以為然,道︰「少主,微臣原本以為你不管這個事情呢,我正為這一筆龐大的軍費憂愁……」一激動之間,居然喊出了少主,我且笑,笑容中也多有自嘲和苦澀。
院子里地梅花開了,如雪如慕,我伸手折花,驀然想起,曾有一人,在紛紛揚揚的桃花林中,也這般信手。
「嗚啊嗚啊……」後院里頭傳來劉璧亂七八糟的語言,我一笑,吩咐秦晚道︰「修書,告訴高成王,這少帝陛下的登基儀式,可不要遲到了。」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我回到房里,看見劉璧揮舞著兩只粉粉女敕女敕的拳頭,沒牙的嘴唇看見我咧著笑,亮亮的眼楮清澈無比。我一時覺得有趣,將他從床上抱起來,坐在腿上,瑞雪誠惶誠恐,怕我一個不小心,就將孩子弄傷了,卻又不敢進言。
「我的少帝陛下,你可要快點長大啊,你這個樣子,可怎麼帶你上朝堂呢?」聞言,他似乎笑得更歡了,來扯我的頭發,我側首,他再抓,瑞雪的眼楮在我和他之間來來去去,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天白城的新都還在建成,完全建好,還需要一兩年,當然主殿已經修葺得差不多了。我現在住著的卻是山上的飛白別院,這里原本是供皇子後妃游玩居住,這個時候,反而成了臨時的宮殿。
半個月後,梓州河間王送來拜禮,卻沒有說要來參與登基儀式。田崇不悅道︰「這也太張狂了吧,他名不正言不順,不就是套了一個皇族的名餃?」
我擺擺手,笑笑︰「何必在意這個,我早料到他會這麼做了。算了,只要他一天不與劉思齊為伍,就對我們有利,實在地說,現下三足鼎立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劉思齊多了一個顧忌的對象,也不會一門心思地對著我們。」
飛白別院建在山頂,此時又是寒冬時節,多有淒清,反倒是梅花正好,崖頂風挺大,雪深處,走來一名灰衣的消瘦男子,面目多染風霜,曾經的清泉公子的眼眸里多了一些被歲月沉澱下來的東西。
我身上的狐裘厚重,還好天晴,耐得住寒冷。他見我,先是嘆了一口氣,道︰「多謝你救命之恩。」
太子敗,葉之修聞豎子叛逆,又是葉蘇杭掌權,吐血而亡,原太子黨葉舒華是要被斬首的,卻判了一個流放,也不知道是誰人動了手腳,于此,薛培走前曾言︰大抵是八重雲光了。
我細細思量過,也只有他才開得了這個口,怎麼說八重家保皇,可是立了大大的宮,怕只怕劉思齊心中多有疙瘩了,這無異于養第二個殷子叔,也不知道八重雲光為什麼如此做。
葉舒華被流放,逐出京城,劉思齊當然是不會甘心的,他一走,身後就有人追殺,樓七將人救下的時候,已經受了很嚴重的傷,一只眼楮也看不見了。休養了三四個月,他才起身下床,沒想到先來見我了。
「你的身體?」
葉舒華笑得清淡,似是也看破了一些什麼,搖搖頭道︰「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其他的夜靠著以後慢慢調養了,就是一只眼楮看不見了。」
高高的山崖上,他深一腳淺一腳地上前,崖下風呼嘯而過,額前的碎發上有殘雪,染白了眉宇,經過了這一劫,將這位曾經名滿京都的清泉公子刻畫地滄桑了,然到底,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人。
「這里很冷,怕是對你的身體不好。」
一邊的額發厚厚地蓋住了他的右眼,剩下的那只左眼停留在我的臉上︰「那你呢,你怎麼會來這里?」
說完,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笑了,這一笑之間,太多東西淹沒其中。當年南山書院受業的事情,一樁樁回轉心田,總有種時光易老的感覺。人站在了高處,才越加茫然,不是不知道目標,而是因為知道,才更加無措而空虛。
「你會留下來嗎?」。
葉舒華反問︰「為什麼留下我呢?」
我與他一起,遠處陽光沉下來,我緩緩道︰「我不勉強你。」
葉舒華輕輕淺淺一笑,好像當初的意氣風華和從容清雅再次回來,道︰「你從以前就是這樣一個心軟的人嗎?」。
「在別人的眼中,我好像是一個心狠的人。」
「殷銀,有些人是天生的,有些人是被逼的,你是後者,那些東西被你藏在心底,你不想要打開他,但是不是說他不存在。比如你應該殺了我。」
「殺了你有什麼好處?」
「至少,不應該救我了,葉家的大多勢力都在江州,現在是葉蘇杭管了,連我的二弟都留在了那里,我是一個必須死的人,關于這一點,我想你應該明白吧?我在,葉家人會心虛,這種心境會讓他們覺得很不舒服,改朝換代,沒有舊主依然活著的道理。」
我心中忽而唏噓︰「總逃不過兄弟相爭。」
「是也不是,所以說,有時候你也算幸運。如今我苟延殘喘,孑然一身,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能不為家族為人子而活著,做單純的自己,也不錯。我站在這里,風很冷,卻更加冷靜下來。」
「我和你好像不算熟?」
葉舒華點點頭︰「確實不算,以前我跟著太子殿下,也沒有和你一道,小紫倒是和你交情不錯。」
說起八重紫,我又不免難過︰「他的腳……」
他沉默,思索良久,目光悠遠,沉沉道︰「我想,很多事情不到最後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這句話說來,別有意味。
「其實你不必如此,我給你新的身份,輔佐少帝,對你來說也算是報答舊主。」
他自嘲,苦笑︰「這些話,又何必當著我說呢?你知我也知,太子殿下和少帝,完全不同。現在由你輔佐少帝,我留下來,是輔佐你。」
我語塞,他說得沒錯。
「千算萬算,怕是沒有算到你是女子,若是當初太子殿下知道,皇後娘娘知道,也就不會這麼算計你了。到現在,有些事情好好想想明白了。」
「什麼事情?」這一問,我有些心虛,似是抓住了什麼,卻轉瞬即逝。
葉舒華笑而不語,灰色的衣袂飛揚,我怎麼也不會想,有一天我會站在這里,當初京城有名的清泉公子和惡名昭著的浮華公子,站在一起,看這雪景,吹這寒風,說得,卻是前塵舊事,無關風月,多是冷徹。
「有一件事情,困擾多年了,還請告知?」
我一愣,道︰「什麼事情?」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蒼白的臉龐還留著病氣,風吹開他蓋住的右眼,發絲飛揚,一道暗紅色的傷疤刺目,新肉還在長,還真是殘酷。
「七殿下,和你的關系匪淺吧?」
我一怔,卻釋然,他說這話,應該是沒有惡意了,他如今受到劉思齊和葉家的追殺,不會因為朝堂謀算,大概是真的困惑吧。
「你不必訝異。其實當年關于無相寺和元宵夜的刺殺,我知道是皇後娘娘安排的,其間多次,我看見七殿下,這個不是湊巧吧?」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所性不語,葉舒華似是真的放下了,道︰「我明白了,看來以後會怎麼樣,還真是令人尋味了。我打算隱居在這山腳下,我會看著,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以後到了地下,也好對太子殿下細說。」他的眼神一暗,「他,對我是極好的。」
各為其主,想來也不能說怨懟了。當初劉環顧忌葉家沒有殺葉疏影,大概,葉舒華也是很感念的,人和人的緣分,還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楚的。
灰色的身影緩緩遠去,雪地上留下長長的腳印,我知道,我也必須向前走。
「也好,一開始,我想過的……怕也就是這樣吧。阿七,你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話?」
樓七嘆息,出現在我的身邊,道︰「少爺,天冷。」
「是小姐了。」
樓七沉默,道︰「小姐,天冷。」
「我還以為你會堅持,秦晚對你說過什麼嗎?」。
「沒有。」
惜字如金,也算是不錯的品德,話少的人固然不算討喜,話多的人可是遭人厭煩。相處多年,我怎麼會不知道樓七對我的忠誠?
「……清平先生的尸體,他們已經下葬了,就葬在……陵園。」
啊,劉思齊,這個,算是你對我的最後一份好吧?死後回歸劉家,也好,也好。「我算是欠他一份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