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新娶,朝堂上因此掀起一股往來最為波動的爭論,先是最初有人提議說既然皇上已經能娶妃,可見病勢大好,不若恢復天子坐堂以理國事,而非依舊由太子代勞。
坐在最高處的何琪應挑挑眉尖不置可否,心想這便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壞處,總有大把大把人會跳出來說應該如何如何,可他們忘記了當時自己初初代掌時他們的嘴臉,恨不能將登基大典也一並辦掉才算完滿。現在又跳出來這樣說,難道是對自己的政績不滿?唯有面上不置可否著心底暗暗苦笑。
何琪應此時還不能十分肯定父皇能不能返朝勝任,就以一個醫者的身份來說,他是不會贊同的,體虛氣弱,這個時候最好能緩緩將養,更何況最終可以根本醫治的藥材也還沒有找到,所以,說到底還是病還沒有好徹底的意思;但若以太子的身份來說,長久置皇權于己身,太子令等同于皇令的今天,雖然自己心中並沒有半點非份之想,恐怕說給誰听也不可能盡信,其實請出皇帝重掌朝政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他可以空出多一些的時間回去陪西西。
一日緊過一日,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跟附起這個提議,其中不乏一些已經相當死忠了的太*子黨,連他們也認為這樣做是對的?
一幫老臣,何琪應悠悠然將視線逐一從眾人臉上掃過,心下的斷語便是這一句而已,反觀恆王倒是一副悠閑神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靜靜攏手立側只看大家言語紛紛,應該是听了身後人的示意,恆王這一時的姿態有些異于往常的淡定。
清王卻是真的動了怒,波瀾不驚的神情只有何琪應看得出他有多生氣,總是能輕輕幾句言辭叫人吞不下吐不出的難受著,可偏偏又駁不掉,清王是何其敏銳,他的話雖少卻字字佔理佔情,不少人在他那里吃了啞巴虧後只能抬頭向何琪應求助。
何琪應卻是再一次不疼不癢的兩邊來回抹稀泥,但也心里明白,這事情不可能壓得下去了,請示父皇的意思已經到了必然時分。
散朝後沒有再像往常一樣留下或幾個大臣商議國事,而是獨自一人去了皇上寢宮。听起來清王的怒氣還真是不小,何琪應搖頭笑,憶起方才朝後兩人閑談那番話中的夾槍帶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也是跟那些人站在一邊
幽幽一縷輕煙從細腳紋金爐口里淺散出來,打了幾個旋在高處終于消失不見,室中一片淡淡然的香味。窗口洞開,紗簾在小幾縷春風中隨之輕輕波動,窗外春意還不甚明顯,但從這里往外看去,遠處樹木已經披起的綠煙召告世人春步已至。一直垂手靜立的張公公看了眼窗外,悄無聲息的從櫃里翻出件長衫搭上皇帝肩頭,又略略調整了靠枕的厚度,這才扶著皇帝重新半靠去床頭。
這位據說是風凌有史以來最美的皇帝便是這樣著,始終將目光投放在窗外更更遠處,在听,也正在想。
何琪應最後一個字落聲,長出一口氣,端起手邊的茶碗靜心抿茶,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如何決定還是要看父皇的意思,還是那句話,他並不贊同皇上這個時候返朝,但,也不會刻意拒絕。
皇帝短時間內似乎並沒有要開口講話的打算,優美的側臉勾挑著春日暖陽,折出的一點光影輕輕撒落在肩頭,那里本應有著一瀑絲制長風,但此時沒有,被松松攏了置于身後。實在是攏得太松的原故,何琪應甚至看不到他本該出現在側臉處白晰精致的耳窩。
略略偏轉過頭去,何琪應看到正放在床頭小案上的一個木色抽匣,里面大小疊摞著些大小繩結,各式各樣,品類繁多。探了探身子,何琪應將抽匣捧回到自己腿上,才發現里面有一些已經整整齊齊的擺放順當,有一些卻是隨意堆在一起,便猜想可能自己進來之前父皇正在做著這件事。
西西因為手傷才好的原故,十指並不是很靈活,有時候連端杯茶水都要兩只手合在一處的配合,可即便是那樣也不能保證不會灑落出來,每每看到西西一臉沮喪模樣,何琪應多有不忍,才想到要他學著打繩結來鍛煉手指的靈活性。
雖說重點是要讓西西的手快些恢復到原來水平,可其中也摻雜了不少其它想法,讓他不找別人,只找皇上,一來可以少些空白時間任由他整日整日的胡思亂想,二來也是將這兩人安置在一起相互陪伴的意思。
倒是沒想到自己的父皇竟能這般上心,甫一听說西西這些日子會天天過來,早早的打發院中侍衛宮女去外邊候著,經過那件事之後不止何琪應,便是清王,張公公之類人等也不願讓隨便什麼人就能近西西的身,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可能要埋下隱患,看來大家都有給西西嚇到。
又听說西西是來學習打繩結用以恢復手指的,他所謂的美人皇上還事先悄悄找了宮里最是手巧的宮女前來,對著西西不說自己不會,只說是好久沒再模過的東西可能有些手生,要想想,第二天西西再來的時候已經大致能講個所以然給他听。
第二天,第三天有時候晚間西西帶回去的東西連何琪應都看著喜歡,說是美人皇上教他時編的示例品,還說自己學成那天肯定也能編出這麼好看的東西來,現在那些帶回去的東西已經滿滿掛了一整個床頭。
何琪應私下里悄悄換了一枚在自己腰間的明珠上,有事沒事就想伸手模模,眼里喜歡心里也就踏實,就像是父皇的愛跟西西的愛串在自己身上一樣。清王看了也說好,只是沒細問來處,他是知道西西編不出這樣的東西的,自來只要不是他關心的人或物,能順口提一下就算很給面子,就算是真的不錯。
這時捧在何琪應腿上的這一匣東西一看就不是出自皇上之手,扭扭曲曲,七歪八斜,有些連左右的繩環都不一樣大小,略略翻揀著看了一回,何琪應抬眼,垂手立在一旁的張公公便微笑著跟他點頭,那就是自己想的那樣了,何琪應自覺連手指都正在咧嘴笑個不停。
真笨那家伙
「已經好很多了」耳听著倚坐在床著的皇上輕笑道「最早出來的那幾個根本沒法看,我讓他拆了他還不願意,說什麼宮里又不缺彩繩彩線之類,他自己喜歡就行。我想想也是,就一個都沒扔,不過你現在看到的這些卻還是挑過,算是好的了」
何琪應順著聲音抬頭,那邊正是他滿眼慈愛的父皇,比起當年對著自己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正滿懷笑意的說道「可巧你來了也就省得張公公再專門跑一趟給你送過去,收了吧,我這里可沒地方放它們」
張公公彎身道「那是老奴份內的事,跑腿也是應該的」
「父皇您不要太小氣」何琪應笑道「整個天下都是您的,您怎麼能說沒地方放這點小東西」說話間卻沒有一點要放下抽匣的意思,只抱著偏頭眨眼看他。
皇上笑,搖搖頭,罷了又道「琪兒,之前你說的事我記下了,只是現在還不能返朝,想做點其它的事」
「噢?」何琪應疑道「父皇想做什麼?」
皇上正色道「我想把後宮好好整治一番,太不成體統了,我還沒死呢就成這樣子,往後還怎麼得了」
張公公遞上一杯茶水「皇上當心身子,您不能生氣」
「是啊,父皇,您是不能動氣的」何琪應接口道「不如這件事交給皇兒來辦吧,您就靜心養病,朝上的事您也不用管了」
皇上低頭抿了口茶水,抬頭道「不,這件事你辦不了」神情肅穆,不再有一絲笑意掛在臉上「我知你會對什麼樣的人心軟,可我這次已經不想再放過她了」
「」
「還有她身後的那些人,一個也不想放過」
何琪應默,手指無意識的在抽匣內的繩結上來回輕撫,半晌後輕聲問道「父皇想對她做到什麼地步?」
想了想,皇上還是沒有給何琪一個清楚答復,只說道「這已經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了,看好西西不要再讓他受到傷害,然後對我手頭上的事要做到無知無覺」
何琪應便不好再強求,又停了片刻才輕道「可是父皇,她必竟是皇兒的母妃,再怎麼說」
「琪兒」皇上一嘆道「父皇得留給你一片易于打理的天下,之前不做是因為力不從心,現在做了是因為知道來日無多,放心吧,我不會真的取她性命,但該做的我也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父皇不能這麼說」何琪應一听皇上的話,頓時備感心痛,將匣子推到一邊,沉聲跪下道「父皇不該放棄希望,現在已經好很多了,皇兒雖說不是神醫在世,但可力保父皇安享晚年,況且幾位師傅們都在為父皇的病四處奔波尋藥,父皇即便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幾位師傅們也不能再講這樣的話出來」
「是啊,皇上」張公公也跪地痛哭道「您不能再講這樣的話了,相信凌王在天有靈也不願看皇上這樣放棄自己,您還是靜靜養好病了再管什麼後宮的那些雜事吧會累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