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醒來後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披著一張白色薄毯,已恢復成人形的雲錦。
陌生的房間,青石壘成,鐵欄為護,說是「房間」,不如說是「牢房」。
從高高屋頂的小天窗投入的金色「月光」灑在雲錦身上,將他一頭銀發鍍上夢幻的暖金色,他以側臉對著白夜,目光落在腳尖,不知思考著什麼。「月光」下,他那張側臉美好的如同畫師筆下幻想而出的天人一般,看得白夜有一瞬的愣怔。
感覺到白夜醒了,雲錦長睫抖動,扭頭望向白夜,眸中滿載憂愁與悵然。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終究還是被那三個道貌岸然的家伙騙了,看來他們故意放你們上山,為的就是yin*我欺騙你,然後再奪走我手上的東西。」
雲錦狂傲盡失,狼狽地苦笑道。
雖然在他那落寞淒涼的表情下有些不太好問出口,但白夜還是下意識開口問了︰「那狐鳩扇莫非已經……」
雲錦閉目,搖頭,輕輕依在了身後冰涼的青石牆壁上,拍了拍自己的懷中︰「東西還在,他們拿了也是不會用,但我們已經注定逃不掉了。」
雲錦從薄毯下伸出一只白女敕如女子般的腳,晃了晃那醒目的金色腳鐐,自嘲一笑︰「即便如今在白鶴觀內恢復了一些靈力,只要有這‘困龍環’在,本狐也是廢物一個,你們也一樣。」
見他自信狂妄全無,如同一只喪門犬,白夜即便對其曾有不快,此下也吐不出半句怨恨了。
她覺得她能理解眼前狐妖之前的所作所為。三百年的孤寂,白夜覺得如果換成她自己,絕對會瘋掉或者自殺。而如果終于見到了可以恢復自由的希望,想必,她也會選擇毫不猶豫的誘騙不相干的人吧?
那三個老家伙口口聲聲說雲錦有滅世之心,但白夜更傾向于雲錦所說——他不過是為追求自由找個理由。
而真正得到自由之後,追求自由時的理由,還能當真嗎?
看了一眼身旁依然昏迷中的寒如凜,白夜定了定心神,望著那小小天窗嘆了口氣︰「……交出狐鳩扇會被當做棄子,不交出則被囚禁到死,我猜得沒錯吧?」
雲錦冷笑一聲,不太情願的應︰「的確。」
白夜爬上鋪了稻草的破石榻,仰望那洞小窗,漫不經心地問︰「那三個家伙到底是什麼人?當真是真人,是半仙?」
雲錦嗤笑︰「哼,戴冠的叫鶴翎、戴簪的叫雀翎、披發的叫鵠翎,不過是三個三百多年也無法渡過洲劫的小角色而已,勉強算得上是真人吧。但你可知?真人于仙界是連級都排不上的最下等,即便是看似排在更末等的游仙、散仙也大都比真人厲害,也只有你們這些無知凡人修士將他們視為天人。」
洲劫?
第一次听到這個詞匯的白夜一臉茫然。
「莫非你連洲劫是什麼都不知道?」雲錦訝然,「果真是什麼都不懂的小鬼,怪不得敢來招惹本狐……通常修士以為渡過天劫便可得道飛升,其實不然,天劫之後還有更為難度的洲劫,渡過洲劫方可入仙門封仙。至于詳情如何,本狐未曾渡過劫,也不得知。」
雲錦說的時候回憶起當年他如此告訴了許多熱血修士真相之後對方的表情,那些修士有的開始對漫漫仙路迷惘絕望,有的對踏上修仙之旅追悔莫及,也有的變得更加熱血沸騰……而白夜的表情,是雲錦從前所沒有見過的。
白夜一臉的不耐煩,卻並沒有放棄的意思,竟是雲淡風輕,僅是開口抱怨道︰「嘖原來成仙這麼麻煩,看來要加緊修煉了。」
听她的語氣,更像是在抱怨「明天有雨」似的,淡定無比,她似乎根本不理解多一重劫升仙的難度會多許多倍這個道理。
這便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雲錦淡淡一笑,不想再與其多費唇舌解釋,面對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凡人修士,需要解釋的東西太多了。
雲錦不再理白夜,而白夜也不再多問一句,自己低頭思索起什麼來。
想了許久,白夜眼楮一閉,運氣凝神,催動靈氣至指尖。
「不可」見狀,雲錦大驚,連忙喝聲阻止︰「有那困龍環在,若強行催動靈氣便會——」
未等雲錦將話說完,白夜無力地對其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不用說了——
「我現在已經知道會如何了……」白夜盯著右手指尖的一團離火,抬起左胳膊擦了一下唇邊的鮮血,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感覺自腳鐐中有一股靈氣沖到胸腔里,很疼。」
雲錦嘆了口氣︰「……那是自然。這便是困龍環可怖之處,你用掉一分靈氣,它會還你三倍屬性相逆的濁氣,污濁之氣不單傷身,更會大減修士修為,你這女人果然莽撞如牛。」
「哼……反正我原本就沒有修為,再減修為也不會減成負數。」白夜擦著嘴角冷冷一笑,那忽然斗志滿滿的眼神代表她非但沒有產生恐懼,反倒來了挑戰的興致,「我倒要看看這一點濁氣能把我如何。」
說著,她臉上沒有絲毫恐懼的表情,抖手滅了那團火焰,轉而覆指于通虛玨,凝神,口中低喃︰「墨央,速臨。」
語畢,通虛玨綻出光芒,而她的表情同時也失了淡定,因痛苦而緊咬後槽牙,緊抿雙唇,眉頭糾結成一團。
那感覺……很難受。白夜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被那自腳踝源源不斷攻入體內的濁氣激的翻滾不止,惡心頭暈,幾乎暈厥,那痛楚讓她有了種髒腑盡碎的錯覺。
當青衫伴光降臨于面前,白夜松了口氣,將手從通虛玨上移開,跌坐在地。
此時已是午夜,墨央似乎已在通虛玨內入睡,出現的時候長發略微凌亂的披于頸後,赤腳,身上也只著了一件青色內衫,但背上碩大的劍盒卻好好的背著,看來他即便是就寢也不曾離過那劍盒。
墨央眉頭微蹙,站在白夜面前雙目無光的呆愣了幾秒,而後似乎終于擺月兌了半夢半醒的迷糊,緩緩眨了下眼楮,表情終于恢復了正常。
墨央看了一圈周遭環境,又打量了一會兒狐妖雲錦,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毫無感情︰「……看來非但沒獵到狐狸,還惹了一身騷。」
白夜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抬頭凝視著墨央,一句話也不說。
墨央低頭與白夜對視,閉目,搖頭,對白夜伸出手︰「如果這便是盡了你的全力……那,剩下的就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