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這江氏是個不省事兒的。她自覺著沒了丈夫的倚仗,婆婆偏又是大房那邊兒的親娘,自然沒有偏愛她的道理。況且程氏自進門兒後家事便由包老夫人交給她管著,江氏覺得這包家儼然已經是由大房兩口子說得算了,生怕她二房孤兒寡母吃了虧遭了暗算,便自此留上了心提防上了。
後來她見程氏頭胎只生了個女兒,且那小丫頭又是早產兒,身子虛弱便跟個小貓兒沒兩樣,程氏又傷了身子,她便背地里著實歡喜起來,雖說自己兒子是庶子所出,但好歹也是個男孩兒,總比那小丫頭片子能更得老太太幾分歡心。那如意丫頭一個病秧子能不能活長久了還是兩說呢。自那時起,江氏雖面上不露,心里卻巴不得大房的如意夭折了才好。因她自程氏進門兒起便看出來,那大伯哥包隨雲把這個妻子是疼愛到骨子里去的,听說當初為了把程氏娶進門兒來,還發了誓願終身不娶妾室。若是程氏生的這個小丫頭早亡了,八成那程氏是再難生出一男半女來的,大房又不許妾室過門兒,那包家的萬貫家財豈不是都落到了她母子手里?
可惜她打的好算盤卻沒有如願打響,那小如意雖生下來身子虛弱,又有心疾病根,但卻被大房夫妻兩個照料得極仔細,雖也犯過兩回病但都沒有大礙,如今好幾年過去,如意竟潑潑實實的長起來了,深得老太太的喜愛,半日不逗逗孫女兒倒象是過不得似的。這丫頭整日跟著包佑茗兒身後一口一個‘茗哥哥’叫得親熱,那包佑茗倒也是真喜歡這個妹妹,打小沒事兒便抱著她滿院子看花看草看金魚,喜歡得什麼似的,直恨的江氏牙癢癢的,只不好說什麼。
今日,大房去永定寺里上香,本來程氏邀了江氏與佷兒一起去的,江氏卻心道這大熱天的你給你們家小丫頭祈福,還拽上我們不相干的陪著做什麼?因此便將一番好意當了歹意,找了個身子不爽的借口推托了,也拘著兒子佑茗不讓他跟著去,生怕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與他大伯家親近了。
她方才在老太太屋里獻了一陣子殷勤,見老太太淡淡的愛搭不理的只問丫頭意兒何時回來,她便吃了小佷女兒的干醋,略坐了坐退了出來。想起一個小丫頭片子早晚是別人家的人,竟讓全家寵成了個寶貝珠子,連自家茗兒倒且靠後,便心下又忿忿起來。走出老太太院子時听說大房回來了,便轉了身來到程氏的素馨居來。偏巧听了幾個奴僕在聊閑篇兒,她便象剛喝過兩桶老醋似的接了話兒茬。
書敏和書婷兩個是程氏身邊第一等得用的大丫頭,那書婷又是老太太撥給程氏用的人兒,自然是不把這江氏放在眼里,此時听了她說的話不像,也不理會,自走到窗邊的書案處拿了塊干淨抹布這兒擦擦那兒蹭蹭,只作沒看見江氏一般。
書敏的性子卻比書婷要更圓滑些,雖心里嘲笑這江氏沒個大家太太的風度,但臉上卻含著淡淡的笑說道︰「二太太說笑了,若是奴婢們真拿了平日吃的茶與二太太吃,怕是您要當場吐出來呢。我們太太若知道了,非得罵我們不懂規矩呢。」說著,便一迭聲兒的催外面丫頭上茶,又把點心盤子推到包佑茗跟前讓他吃點心。
包佑茗沒拿點心,卻接過了小丫頭遞過來新泡的茶,朝書敏笑了笑道︰「多謝書敏姐姐。如意妹妹今天出去,可累著了?」
書敏笑道︰「茗少爺放心,小姐今兒逛得盡興呢,還拿出她那小荷包兒里的私房錢給茗少爺買了禮物呢,您瞧…」說著,自桌上那幾樣東西里挑出一個系著紅繩的小扇墜來,卻是一個瓷制的小水牛,雖不值錢,但勝在古樸可愛。
包佑茗見妹妹竟給自己捎了禮物,忙高興的把手里茶碗放在一邊,只顧著將那扇墜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茶也顧不得喝了。江氏瞧見兒子這個樣子,忍不住冷著臉兒對兒子訓道︰「什麼爛攤子上的破東西?也值得這樣看?咱們二房里雖不及你大伯那樣富貴,但金的玉的扇墜子也有幾個,那都是你爹生前留給咱們娘們兒的,你稀罕盡管拿著玩去。要這瓷的做什麼,沒的上學時讓別家孩子小瞧了你。」
「母親這說的是什麼話?這原是妹妹的一片心意,我倒覺得比那現成的金的玉的更寶貝。妹妹她才五歲的小人兒,難道讓她拿著家里銀子去古董鋪子里買物件兒不成?」包佑茗淡淡的開口,眉心都擰起來了。
其實從方才進屋听江氏說話便心里不願意了。他如今已是十歲了,雖還只是個孩童,但是他生來聰明機敏,心思也比同齡孩子要成熟好些,對母親心里那點子心思已經早已經是明白個十之七八了。
對于大伯一家,他的心里是極喜親近的。對于那個在他還是嬰兒時便故去的父親,包佑茗實在沒有什麼印象,有的那幾分還是從母親口里听來的。而大伯父在他心里卻像是個父親一般的存在。他記得小時候大伯父把自己扛在肩頭上玩,還親手把著他的手教他寫字,後來有了小妹妹,大伯母就一手抱了小妹妹,一手僂著著他,在桂花樹下給他們兩個講故事。那些故事是他從未听過的,什麼七個小矮人救了一個被後母虐待的公主;還有魚美人救了落水的皇子,最後卻變成了海里的泡沫…雖然他和妹妹兩個听得懵懂,但也被吸引得入了迷,使得他總想去大伯母那里玩。
後來,他漸漸長大了些,終于在下人的閑言碎語里和母親時不時背地的念叨里懂了些事情,原來母親竟是處處提防著大伯父一家人。這使得包佑茗內心里很不是個滋味兒。他的心里一直覺得老太太、大伯一家和母親還有自己是一家人,為什麼母親總要分出遠近親疏來?就算大房二房是兩家,但是他們總歸都是包家的後代,而且大伯一家對自己和母親一直都很好很照顧。而老太太雖然喜歡妹妹,但也挺喜歡自己的,難道照著母親的想法,非要老太太喜歡自己不理大伯一家,她便滿意了嗎?
江氏見自家兒子板了臉子,努了努嘴嘆口氣兒不說話了,她這輩子在家里時最怕的是她爹,出了嫁最怕的是老太太和這個心肝寶貝兒子。如今兒子漸漸大了,不象小時候那樣她說什麼他只會听著,現下是听了不中意的會反嘴了。江氏也自知大房一家子對自家不錯,只是心里總是不平衡,但面兒上她又挑不出大房半點兒錯處,況且老太太瞧著孫子孫女兒和睦自是歡喜,她又不好阻著兒子和佷女兒親近,只在心里吃干醋罷了。
蘇嬤嬤見茗少爺頂撞了這個有些二五眼的二太太,心里暗笑二太太的性情還不如個十歲的小孩子。她瞧著茗少爺那清秀的小臉快皺成了個小包子,便笑著往里間指了指,道︰「茗少爺,大小姐在里間兒睡了有一會兒子了,你要不要瞧瞧她?」
包佑茗再怎麼小大人兒也是個孩子,听了蘇嬤嬤的話,笑著便往里間兒去,嘴里還說道︰「妹妹若是還沒醒,我便拿毛筆給她畫個小花貓兒。」
這話倒把屋里眾人都逗樂了,連江氏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盯著兒子背景道︰「你少亂來,小心你大伯揍你。」
包佑茗本來就是隨口說來玩笑,哪里舍得畫寶貝妹妹的臉,只當沒听見,快步走到里間兒去瞧如意。這時,如意正在床上睡得香,包佑茗掀開床帳瞧了瞧,只見自己小堂妹睡成個大字型,小臉兒紅通通的,夏被被她蹬到了腳邊,半張的小嘴兒邊還淌下一絲亮晶晶的口水。包佑茗差點笑出聲兒來,覺得此時的小堂妹象極了畫冊上的小粉豬。他怕笑出聲驚醒了妹妹的好覺,便捂著嘴忍著笑退了出來。
江氏除了在自己院子里呼奴喚婢外,素來跟老太太和大房屋里的丫頭沒甚說的,也知道自己不太討這些人喜歡,瞧見兒子出來了,便站起身來淡淡的道︰「我沒什麼事兒,本就來瞧瞧佷女兒的,既然她還睡著,茗兒也瞧過了,我們便回去了。」
蘇嬤嬤等人便打了簾子將她送了出去,眼瞧著她領著茗少爺轉過月亮門處走遠了。書婷把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摔,嘴里冷笑道︰「真沒見過這種人兒,整個一個挑尖拔刺兒的主兒。大爺和大太太白養著她,她倒好,隔個三五日不來扔兩句酸話就象活不成似的。也就是咱們大太太好性兒,若是換了二家別人,早轟她出去了。」
書敏趕緊扯了扯她衣袖,急忙道︰「你要作死啊,胡說個什麼?」說著,緊走兩步到門前掀簾往外看了幾眼,見院子里靜悄悄的並沒有人,這才放下心來,重回屋來,伸手在書婷額頭上戳了一下,嗔道︰「怪不得大太太常說,你這丫頭哪兒都好,就只這張嘴沒有把門兒的。你剛才這番話若是讓那二太太知道了,怕是又到老太太跟前兒一場好鬧,到時候她扯三拉四再牽上咱們太太,豈不是給太太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