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醉魏晉 長安荊芽 第007章 酒坊小堵氣(一)

作者 ︰ 眠冰

這時柳樹下那個惟一的酒客招手,小伙計忙從門里提出個黃銅大酒壺來,腳趾扒著鞋底挨過去,鐵牛響亮的笑了聲,帶著阿桃進了酒坊。

前堂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兩人進了前院,還是一個人也沒有,想必都去圍堵那個什麼桃公子去了,阿桃左看右看,白晃晃的陽光灑在黃泥地上,空氣里飄著一種說不清的甜酸味。

阿桃嗅了嗅,歪著頭,眼神有些迷茫,直到隨鐵牛進了跨院,進了白汽繚繞的酒房,味道更濃重時,這才眼前一亮,忽然明白了讓她迷茫的是什麼。

米飯的香味,酵缸的酸味,它們開啟了一道記憶的門,她看見了一個小酒廠,看到了領著工人踩窖泥的爺爺,那種軟軟的帶著特殊味道的黃泥巴,她常常偷出來和村里的小孩玩「扣大餅」……

阿桃嘴角掛著隔了時空的笑意,看著這二十多平米的酒房,雖然和爺爺的酒廠不一樣,但是只要認真回想一下,大概就能猜出是釀酒的哪一道工序。

白汽最濃郁的爐灶處,那兩個坐在大鐵鍋上的原木桶肯定是用蒸米用的,那三口半埋在地下的大缸肯定是發酵用的,蒸好的米飯攤涼放入缸里,再倒入泡過酒曲的水,拌勻後封缸,等到滿月的日子,里面的水和米就變成了半液化的濁酒,要是自家做的,這時煮開過濾後就可以喝了,米湯一樣質地,度數低,酸甜可口,要是工廠做的,還有蒸餾提香的工序,最後出來的酒像水晶一樣透明,沒有雜質。

阿桃想起米酒,吞了吞口水,走向搗酒曲的地方,釀酒最重要的東西是酒曲,她只听爺爺說過,並沒有親眼見過,蹲下撿起一塊來,薄薄的,脆脆的,金黃中略帶灰白,還有少許黑青,像干透的向日葵的花盤。

鐵牛見阿桃感興趣,又微微吃驚了一下,他帶過不少鄰居家的小娘子來酒坊里玩,留頭的,沒留頭的,進來之後,只關心風流杜七在不在,如果人不在,便關心起他坐過的石椅,站過的花樹等等,對那些釀酒的工序,是瞧也不瞧,臉上還帶著厭惡的表情說味道難聞。

他听了便生氣,有過幾次之後,再不帶人來了,說實話,剛才阿桃對杜七的名字沒什麼反應,他竟暗暗有些高興,特別盼著阿桃見了本人也是那樣的平靜,畢竟看到自己帶來的人能不那麼失態,也是件可以臉上貼金的事。

不過,不太可能吧,鐵牛看了看拿著干曲餅又捏又聞的阿桃,蹲下去的身子是那麼小,就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杜七郎那種謫仙般的人物,小姑娘怎麼能抵抗得住,平時就數她這麼大的叫得歡。

想到這兒,搖了搖頭,喊起阿桃,要帶她去曲房看看。

阿桃自是高興,想起爺爺的小酒廠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未來的道路在哪里了,所以特別看一看古代釀酒的全部工序,一方面喚起更多的沉年記憶,一方面和自己記得的知識比照一下,找出這個時期沒有的優勢。

曲房在後院,兩人一進門就愣了。

人,一院子的人,不能說密密麻麻,但也一眼看不穿,一個個伸著脖子,用後腦勺對著他們倆,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阿桃個子不夠高,踮起腳來也看不到前面發生了什麼,扭頭想問鐵牛,卻看到一張忽然間凝重起來的臉。

「怎麼了?」阿桃小聲問,她本以為是那個桃公子在前面。

「杜公子和陳師傅都在,可能曲房出大事了。」鐵牛憂心忡忡的沿著院牆向前湊。

阿桃跟著到了人群前排,看到了三間比一般房子都要矮的黃泥瓦房,房前三寸厚的寬土台,上面站著兩個人。

風流杜七,絕頂白衣。白衣的年輕的肯定是杜七郎了。

阿桃以現代人的眼光打量一番後,覺得他當得起風流兩字,給他一個藥鋤,就是葬花的林黛玉;給他一把扇子,就是倜儻的楚留香,當然不是指長相和體態,而是那種給人的感覺。

他膚色特別蒼白,是那種半透明的雪白,透著些許凜冽的冷意,多虧生了一雙溫和親切的眼,才不至于讓人望而卻步。

此時,杜七郎正轉過身,對著撒滿陽光的草泥牆,用手在檐下模一下,在牆根模一下,然後不解的皺起眉頭,看向身邊的山羊胡老頭兒︰「陳師傅,牆面干得很,昨天下雨,特意讓人支了干草架,雨水並沒有滲入。」

陳師傅模了模胡子,想了一會兒,捻開手里的一塊曲餅,放在鼻下仔細的聞了聞,又對著陽光眯眼看了半天,思索著什麼,慢慢的走下台階。人群自動分開,給他讓出地方。

杜七郎廣袖輕甩,行到院中的大樹下,坐在石桌旁,動作優雅的自飲自酌,臉上不見什麼表情。他能沉得住氣,作坊的人沉不住,一個個擰著眉頭,用擔憂的目盯著陳師傅。

自從出現了一種藥曲,杜氏酒坊便一年不如一年,用藥曲釀制的酒,味醇淨,香幽雅,深受士族們的喜愛,沒多久就將杜氏擠下了首座,這幾年總有戰爭的風聲,糧價又漲得厲害,酒坊的生計越發艱難,酒曲難成,又耗糧食,所以最怕曲房出事,如果這次再……

眾人互相看看,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見杜七郎神色平靜才稍稍安心,想到陳曲師在行會里的名聲,又滿懷期望的看過去,誰也不敢出聲打擾。

見沒人注意自己,阿桃好奇的上了台階,曲房的門窗都關得很嚴實,只有一扇窗開了一條小縫,踮起腳湊近了,能聞到一股類似大醬的味道,熱乎乎的直鑽鼻孔,她用袖子掩了鼻,看向里面。

曲房的地面鋪著厚厚的稻草,非常厚,有兩個床墊那麼厚,上面放著長方形的酒曲架,里面密密的擺著圓形的曲餅,一個個比臉盆略小,濕濕的,像揉得很光滑的面團。

「出了什麼事?」鐵牛低聲問旁邊的人。

「听說是沒長出曲衣。」一個陌生的脆脆的聲音回答了他。

鐵牛吃驚的低頭,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多了一個七八歲小男孩,長得異常俊俏,一半頭發扎著髻,一半披散著,一雙毛茸茸的大眼楮溜溜直轉,像小獸似的,煞是惹人喜愛。

那個小男孩發現鐵牛在打量他,不屑的一仰頭,跑到土台上去了,盯著阿桃看了兩眼,學著她的樣子,踮腳掩鼻,扒著窗戶向里看。

阿桃沒注意身邊多了一個模仿者,只看著那些曲塊,腦子里回想爺爺說過的話。

曲衣,就是在曲餅上生出的各種菌,沒有這些菌的催化,糧食就無法變成酒,而影響菌類生長的,主要是溫度和濕度,她又仔細看了看,心中有了初步結論,喃喃出聲︰「溫度不夠,濕度太大。」

「這還用你說,剛才陳師傅都說過了,是火氣不足、水氣過頭所致。」小男孩見阿桃裝模作樣的看了半天,竟然說出的是這番話,便覺得沒有意思,拍拍手上的土,又拍拍前襟上的,鼓著腮幫子給了阿桃一個白眼。

阿桃就樂,小家伙臉蛋像水蜜桃,眼楮黑而亮,睫毛長而卷,可愛得讓人想捏一下,穿一身青衣,打扮得好像西游記里的清風明月,那股張狂勁兒也像,這麼想著,嘴角便翹了起來。

小男孩惱了,跺下腳,惡狠狠的說,「你笑什麼笑,鸚鵡學舌,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誰說我不知其里?」阿桃笑容擴大,存了逗人的心思,她和小男孩一般高,卻以大人的表情和語氣說話,不惹對方發火才怪。

小男孩氣鼓鼓的又給了一個白眼,撇嘴道,「你知道?那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阿桃看了看小男孩,慢慢的拖長聲音說,「我知道,但我沒必要告訴你,就是說了你也听不懂呢。」

小男孩嗖的瞪大眼楮,雙手叉腰,加大了聲音,「誰說我听不懂,我吃的鹽比你多,走過的路比你多,只要你說出來,我就懂!」

兩個人的聲音一樣的脆,雖然音量不大,但穿透力強,不少人听到了,听到阿桃說知道解決辦法,並沒有人相信,只當是女娃胡說,那個男孩是桃公子的書童,杜七郎沒有開口,便沒人去制止,反正看陳師傅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那樣子並沒有受到影響,大家也願意听個樂兒。

但是阿桃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面色復雜了。

阿桃不知道自己成了注目的焦點,因為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此時,她看著氣得滿臉通紅的小男孩,撲哧笑了,哄道︰「好,那你進去幫我看看,最下層的曲餅熱不熱,中間的曲餅有沒有生出曲衣,如果生出了,是什麼顏色的,能不能挑起來,挑起來之後,正和反面的顏色是不是一樣?」

阿桃說的都是分析為何生不出曲衣的依據,卻不料小男孩只听了第一句,嗖的就皺起了眉頭,黑白分明的眼楮透出一絲明顯的厭惡來,是那種真正的厭惡,那表情,讓阿桃覺得自己很惡毒。

她有種不好的感覺,但只是微微滯了一下,仍然神色從容的說了下去,心里卻猶疑萬分,正在這時,就听見身後不遠處的鐵牛輕咳了一聲,有警告的意味在里面,她這才驚覺身後的空氣靜得仿佛凝固了。

不知後背上落了多少目光,刺得她脊柱都有些發僵。

一句你進去幫我看看而已……

阿桃眨了眨眼。

小男孩等阿桃說完,又盯著她看了一會,突然豎起眉頭,惡狠狠的大叫,「你是何居心!」手指直直的點過來,「休要糊弄我,莫以為我不知道,曲房重地,外人進不得,說!你為什麼想這批曲制不成,說!你是誰家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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