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達海走了一個月,府中諸事平靜,老福晉身子甚好,驥遠與塞雅兩人相處不錯,而珞琳對府中之事的處理也越發的有條理。自從驥遠被指婚後,要忙驥遠和塞雅完婚之事,我已將望月小築那邊的事情都交給珞琳處理。我對珞琳,很放心。因為她不僅容貌像我,就連性格,也像。她對新月或許會心生同情,但不會成為朋友。
這天夜里,听說老福晉心口疼,我便帶了珞琳一同前去請安,回來時已是深夜,卻無意中走到了望月小築。其實去老福晉哪里有好幾條路,自從新月來了府里之後,這條路我就再也沒有走過,今天不知怎的,竟走來了這里。
珞琳看著我停在門口,輕聲問道︰「額娘,要進去看看新月格格麼?」
我回頭,微笑著搖頭,「不去了。」
我與珞琳正要離開,卻隱隱約約听見一陣聲音,我與珞琳對視一眼,停住了腳步。
「格格,你別這樣,你這樣離開,要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雲娃,我好想他好擔心他,你知道嗎?我現在都不敢睡覺,只要我一閉上眼楮,就看見他渾身是血的模樣,我一定要去找他!」
「格格,你這樣走了,小王爺怎麼辦啊?」
「雲娃,我求你,你別攔著我,我只要去看他一眼,只要知道他沒事,我就會回來。」
我抿著唇,靜靜地站在門外。而珞琳則一臉驚訝的模樣。
門內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格格,你的心意將軍根本就不知道,你何苦?你是皇太後賜封的和碩格格,婚事也由不得你作主,你怎能如此糊涂?」
「不、不會的……我不要求別的,我只想看看他。雲娃,那夜在火光中,他從天而降,救下了我跟克善不是嗎?後來我看著天上的月亮難過,我跟他說阿瑪跟額娘總是叫我月牙兒,但是我日後再也听不到他們那樣叫我了。將軍他那時听了,還安慰我,叫我月牙兒的,你不也听見了嗎?後來在皇宮,我說我和克善留在皇宮會覺得害怕,求他收留我們,他也答應了!」
「格格,我求你醒醒吧。將軍心里若是有你,你進來將軍府這麼久,怎麼不見他來看你?那時小王爺得了傷寒,你一個人照顧他那麼辛苦,為什麼將軍不來幫你分擔?格格,咱們住在將軍府只是暫時的,日後皇太後替你指婚了,我們就不會再住這里。而且將軍府里的上上下下都知道,雖然將軍府中妾侍眾多,但那全都是福晉幫他納的,將軍心里,就只有一個福晉而已。」
「我不管,我要去找他,你別攔我,我一定要去找他。」
我面無表情听著,珞琳臉上的神色卻是由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憤怒。門內的兩人似乎還在拉扯著,珞琳卻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推門而入。
里面的兩人正是雲娃和新月,兩人在拉扯著一個包袱。雲娃見到我與珞琳,神色大驚,連忙跪下,「奴才見過福晉,見過格格。」
新月滿面淚痕,見到我與珞琳,也怔在原地。
我輕嘆一聲,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雲娃,平靜地說道︰「將軍回府之前,看好格格,除非是皇太後召見,否則格格這段時日還是別出府得好。若是有任何差池,小心你的人頭。」
我轉身正要離開,新月卻撲了上來抱著我的大腿,「福晉,我求求你,你讓我去找將軍見他一面好不好?自從他去了戰場,我每天都夢見他渾身是血的模樣,我受不了這樣日日夜夜地擔心,你讓我去找他好不好?」
我被她弄得心火直往上竄,正要將她拉開。珞琳卻先我一步將新月扯開,「新月你瘋了嗎?你是皇太後賜封的和碩格格,你私逃出府若是讓皇太後曉得了,怪罪下來,我們如何是好?還有,我阿瑪與你清清白白,你如今竟想私自去戰場找他,若是旁人曉得了,還道是我阿瑪為人不檢點,與你有私情呢!」
「珞琳,我……我只是……」新月看向珞琳,淚水一滴滴地往下掉。
我看著新月的模樣,冷笑了一聲,「格格若是有話要與將軍說,還是待他歸來後見到本尊再說罷,你這般私逃,不僅害了你自己,也會連累將軍府。所以這些時日,就委屈格格了。」我說完,轉身便走。出了望月小築的大門,我看向跟在我身後的珞琳,「珞琳,改明兒開始,你找幾個信得過的護衛來望月小築,不要出任何差池。」
「是,額娘。」
我原本以為,努達海沒有與新月相戀,新月便不會私自離開將軍府去戰場,便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她已經為努達海瘋狂了。但她為愛瘋狂那是她的事情,他人卻不該為她所累。
驥遠才剛與塞雅成親,人生才剛開始,而珞琳尚未有婚配。如果新月私逃成功,不管努達海有沒有對她動心,她私逃卻是為了努達海,那皇太後怪罪下來,努達海還月兌得了干系麼?努達海若是失勢,驥遠的前途又將如何?那珞琳又將如何?這些年來,我對這對兒女悉心栽培,怎容她一個新月,將他們的未來都毀了。
翌日,我將新月想要私逃之事告訴了老福晉,老福晉听了捂著心口直說「冤孽」。
「額娘,這事該如何是好?」我順著老福晉的背輕聲問道。
老福晉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想了想,就說︰「想辦法讓皇太後幫新月指婚罷。」
「上回幫驥遠指婚之時,皇太後原本也想幫新月指婚,但她說只一心想培養弟弟成才,暫時沒有心思顧及婚嫁之事。」
老福晉听了,卻是擺手說道︰「雁姬,這你就錯了。」
我一怔。
老福晉靠向躺椅的椅背,半闔著眼,說道︰「不論是格格還是貝勒,每個人都是皇太後的棋子,她若非要將棋子擺在棋盤上的某個位置,容不得棋子說不,都只有乖乖听話的份兒。」
我也不知道老福晉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半個月後,皇太後直接下懿旨幫新月指婚。努達海打仗吃了一場敗仗,但最終還是平安歸來。進宮面聖,皇上並未責罰。
努達海回來之時,我們皆在將軍府門前迎接,但是新月,我沒讓她出來。
努達海整個人看著滄桑了不少,這日他去老福晉哪兒請安後,便到了我的屋里。我見他臉上盡是風霜,心中有些不忍,便安慰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如今能平安歸來便是上天垂憐,戰敗之事,將軍勿要放在心上。」
努達海聞言,握住我的雙手,目中盡是復雜的意味,「雁姬,我在外面之時,你可曾擔心?」
我一怔,輕聲說道︰「自然是擔心的。」
他松開我的雙手,說道︰「你說的對,勝敗乃兵家常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不論是那一邊贏了,都犧牲了那麼多的性命。我戰敗之時,見到那麼士兵的尸體,心中羞愧,他們無怨無悔為國效力,但我這個將軍帶兵不力,吃了敗仗,害他們白白犧牲。當時萬念俱灰,只想隨他們一同共赴黃泉。」
我聞言,心中突的一聲。如果努達海喜歡了新月,而新月也私逃成功,我會寧願他們雙雙殉情死在沙場上不再回來。因為死者為大,皇太後再生氣也不會追究。但終究新月沒有私逃成,而如今的努達海也沒有愛上新月。
努達海臉上帶著苦笑,說道︰「但我想起我離開京城之時,與你說我會平安歸來。」
我看著他,輕嘆一聲,終是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右手。除了十幾年前的那次醉後失態,這是我與他成親後第一次主動握他的手。我看著他,微笑著說道︰「將軍平安歸來便是喜事,知道麼?你就要當爺爺了。」
後來,老福晉當著我的面與努達海說了新月之事,努達海只苦笑著說︰「當日皇太後有意托孤,我明知由他們姐弟留在宮中才是最好的,但一見新月她淚流滿面地看著我,我驀地就想起了珞琳,加上她阿瑪為國效忠是個好男兒,我心中一軟,便與皇太後說若是不嫌棄,我可將他們安頓在將軍府。但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三個月後,新月完婚。完婚前,她曾來找我,哭著說她不想嫁人,求我讓她留在將軍府,只要能讓她留在努達海身邊,她可以不求名分。
她一枝梨花帶春雨的模樣著實是讓人心生憐惜,但我是硬心腸的人,只看著她冷冷說道︰「你不是為了你的弟弟連命都不要,願意放棄一切嗎?若是你求皇太後收回指婚,皇太後便會撤銷對你的一切賜封,包括你弟弟的。你不嫁人不打緊,可你弟弟呢?若是皇太後收回了一切賜封,他日後前途如何?新月,若是努達海愛你,他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嫁人,你若不為自己,為了你的弟弟,你也還是安心嫁人的好!」
後來,新月紅腫著雙眼嫁人了。
六個月後,塞雅為驥遠生了個兒子,將軍府上下一片喜氣。而珞琳也被指婚,對象是我千挑萬選的人,雖不能保證些什麼,但品行可靠。
听說新月成親後,夫婿原本頗為寵愛她,但她總是一副郁郁不得歡的模樣,她的夫婿便沒了耐心,出去花天酒地。再後來,听說一天夜里,新月像是瘋了一樣從房中沖出來,慌不擇路,一不小心掉進房前的池塘。自古紅顏多薄命,她終是香消玉殞。
努達海一直待我極好。在驥遠的孩子剛學會走路時,我生病了。想我這輩子健健康康的,但病來如山倒,一病不起。在一個陽春三月的午後,努達海抱我到院子里曬太陽。午後的太陽暖暖的,照得我只想在陽光底下沉睡,然後一睡不起。
朦朧中,听見努達海喚我,「雁姬。」
我微微張開眼,看向他,他的雙鬢已經灰白,但不得不承認,五官依舊俊朗。
他看著我,問道︰「雁姬,若有來生之約,你可願意再與我一起相伴白頭?」
我朝他一笑,說道︰「將軍從來不信神佛,怎的今個兒忽然這般問我?」
他將我擁入懷中,緊緊的,嘆息問道︰「雁姬,你心中有我麼?」
我閉上雙眼,輕聲說道︰「有的。」
這些年來,我心中並非沒有他,但即使心中有他,也說不上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我想每個女人都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身邊一直有人對你很好,你也知道他其實也挺好,你會被感動也會對他心軟,但還是無法愛上。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努達海做到這樣,或許已經是很難得了,但終究不是我想要的那個。
那日午後,我在努達海懷中入睡,卻再也沒有在他懷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