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來，讓鳴箏伺候著子言先吃飯。
子言卻不肯，定要等我一起。
我便與睿安匆匆跑去了大門口，走到門前，見綠綺一身青翠的衫子，襖也沒穿，倚在門上與外面的人嬌笑。
睿安低哼了一聲︰「素日燒了熱水讓她洗衣服都嫌涼的人，見了男人，大冷的天兒穿這麼點兒站在外頭也不說冷。」
我心下也甚是惱怒，怕聲音大了外面那男人再跑了，遂對睿安使了個眼色，輕手輕腳走過去，只听見綠綺咯咯嬌笑︰「綠綺還是頭一遭見公子這樣有趣兒的人。」
外面那男人也笑道︰「一向只有人說我無趣，頭一回有人這麼夸我。」
綠綺把手里的帕子甩出來，半掩住臉，只露著一雙水光四射的桃花眼︰「那些人可不似綠綺會看人，只是公子總打听我們府里新住進來的那些人做什麼？莫不是瞧上了其中哪位小娘子？」
沒想到她說話這麼輕佻，我尚忍得住，睿安已是忍不住了，喊了聲「你這小娼婦，大開著門給我們宅子上丟人」，一巴掌扇在綠綺後腦上。
我忙拉住睿安︰「在門口鬧起來也不好看，先把綠綺拉進來再說。」
門外那男人見突然沖出來兩個人，愣了一愣，隨即笑道︰「圓圓姑娘。」
我定楮一看，與莫然熙有五六分相像的一張臉，卻是三皇子莫然鐸！
睿安卻不認得他，也沒見禮，只使出十分力氣來把死命掙扎的綠綺拖了進去，嘴上喃喃罵道︰「你不用掙，若是喜歡做這些偷雞模狗的事兒，回頭回了姑娘，干脆把你送進青樓去，如了你的願！」
今日門房原本是綠綺當值，她被睿安扯了進去，一時只余了我和莫然鐸兩個人。我想起了被他綁架的事兒，又模不清他的來意，心中有些惴惴。沉著一張臉道︰「不知三皇子有何貴干？」
莫然鐸輕輕一笑，道︰「看來因上回的事，姑娘對我防備心甚盛，今兒來不為別的，上次的事兒實在因我一時糊涂，六弟對姑娘情深意切，也責怪過我幾回，是以我想還是得來跟姑娘賠個不是才能安心。」
典型的黃鼠狼給雞拜年。
莫然鐸的眼楮時不時往院子里瞟一眼，我想起剛才綠綺的話「只是公子總打听我們府里新住進來的那些人做什麼？莫不是瞧上了其中哪位小娘子？」，心中突的一跳，初時一听覺得是他看上了那個丫鬟，現下一想，恐怕他是得到了子言住在我這里的風聲，可為了這個降尊紆貴的自己跑來打听，也著實有些不可思議。
我將身子正了正，不露痕跡地擋住門口，調笑道︰「卻不敢當，三皇子以後切莫再這樣，便是來也該由圓圓親手開了門迎進來，若是讓我府上這抬舉不得的粗使丫頭沖撞了貴體，圓圓的罪名可就大了。」
莫然鐸眼珠一轉，笑道︰「再過些時日，怕我就要稱姑娘一聲六弟妹了，都是一家子人，恪守著那些規矩禮儀倒生分了。」
我被他這話氣的一聲冷笑︰「三皇子這說的什麼話？先頭才輕佻了我府上的丫鬟，現在倒來輕佻我？天冷，像是要落雪，三皇子莫要凍壞了貴體，請回，圓圓不送！」
說完我抬起胳膊來用力把兩扇厚重的門推上，實實地插了門閂。
睿安氣呼呼的從外院丫鬟房跑出來，道︰「綠綺也太沒樣子了，剛才我說了她幾句，她冷笑著說‘我跟姐姐們不一樣，剛剛那位公子說要接我過府當姨太太的，姐姐們現在還是對我好些，免得得罪了貴人’。」
我只覺得氣瘋了，不要說三皇子還看不上她，真看上她，我也不敢把她送到三皇子府上去，單只看她這張嘴，怕是連房屋結構圖也給莫然鐸畫了出來，跺著腳道︰「關進柴房去打一頓！明兒悄悄地連著賣身契拿出來，找人把她送到外地去，看誰要她賤價賣了就是。」
睿安很少見我發這麼大的脾氣，嚇的怔住了︰「姑娘，先時我們說要攆了她你還不肯，怎麼……」
我怒道︰「再不收拾了她，就怕子言他們的行蹤馬上就傳進薛老夫人耳朵里了。你沒听她剛才跟人說什麼呢！」
睿安道︰「論年齡，她比蟬兒玉旌還要大一些，也不知道怎麼行事就這麼張狂，沒一點樣子。也罷，我看，把她送到山里去給了哪個討不上媳婦的漢子最好，能改改她這身壞毛病，隔的遠也不怕她跑回來。」
「就這麼辦。」我點頭道。
回到子言的院子里，桌上菜已經不再冒著白乎乎的熱氣，子言卻靜靜坐在桌邊，等我。
我喊鳴箏把菜拿下去重新熱了，子言拉著我的手，笑道︰「就這麼吃吧，我肚子卻是真的餓了，等不及再熱一邊。」
我藏起了剛才的滿面猙獰，微笑著嗔道︰「餓了就先吃，干嘛等我。」
子言認認真真的答道︰「奇怪，自己在這里餓也不想吃，只想等著你一起。」
我心中一暖，加了一筷子青菜到子言碗里︰「葷食涼了太油膩，讓鳴箏拿下去熱，幸好飯還有些溫度，就著菜先吃些。」
子言眯起眼楮來，笑著點點頭。
我看著他，心中升騰起不可言喻的感覺。
當年，他為了讓我離開薛府殺掉羞花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吧？
保護他，讓他能安全地活下去，總有一天我會有辦法讓他重新生活在陽光下，親人一樣，永遠的在一起。為了有這麼一天，不得不犧牲誰的時候，我就不會有絲毫猶豫，只為了自己想要保護的這個人。
子言為我奪了羞花的性命，我卻為他破滅了綠綺的富家姨太太夢想。
究竟哪個更殘忍，這很難說。
若是擱在從前，我必然下不去手，最多只是把綠綺打一頓趕出去罷了，而如今，我不得不把她秘密地、遠遠地放逐。
莫然鐸想必還沒有確認子言是否真的住在我宅子里，這事少不得又要麻煩莫然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