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夷珠 第二卷 驟雨風流 第九十二節 紅男綠女

作者 ︰ 垂枝銀杏

是日,一頂小轎載了霏珠來到公主府。不但嫁妝等物皆早早抬來府里貼上喜字纏上紅綢準備好。連百余名「娘家人方陣」也齊全了。

霏珠看到他們個個眉清目秀,一色的紅衣打扮。年輕的小伙子們立于庭中,有清談的,有嬉笑的,有搖扇子的,還有在角落里蹲馬步的。她禁不住向七姑姑贊嘆︰「該好好賞那三位說媒大娘,找來充數的男子生得真俊。猛一看我還以為進了書院見到一群狀元郎呢。」

「他們能找來什麼樣的。昨日倒遣了幾撥人,我看不慣那些歪瓜裂棗,全打發走了。」七公主挽著霏珠坐在窗前繡墩上,告訴她,外頭都是自己人。「七公主府沒別的,單小廝們還拿得出手,今日借與你用。」

霏珠感激不盡,夸七姑姑會挑人,買小廝都能買成這般養眼景象,完全不知道他們全都是花瓶性質,供公主取樂耍的。

隨意用了點兒餐飯,喜娘過來提醒時辰。開臉、換衣、上妝,點了花靨額黃,頭發系上紅纓,往西拜過遙遠不可及的父母。又拜了公主與駙馬,才候在房中,由四名侍女打扇,靜候吉時。

時下許多婚前禮都興在清晨舉辦,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這五項,媒人是在早晨來找霏珠的。但親迎入門這一項,仍舊依從周制,定為黃昏︰月亮漸漸升起,太陽漸漸落下,是以「陽去」「陰來」,暗合男方迎娶、女方來嫁之意。

又以婚從昏音,即使莊重嚴肅的「昏禮」已經漸漸摻雜入大量賓客宴飲的熱鬧因素和胡俗,多有變遷,大家仍偏向于傍晚時舉行儀式。因此新娘的準備時間非常充足,決不至于一整天都挨餓等新郎。

半下午時,李涼帶著十幾位素日交往要好的朋友和族中年紀相仿的親戚,作為先遣部隊來催妝。

兩邊細樂一齊吹奏起來,霏珠由喜娘攙扶著登香車,等著時辰那會兒不覺得忙亂,此時卻要顧著步子別踩到群邊兒絆跟頭;要顧著頭上林林總總的花鈿別一不小心泛松掉下來;還要顧著听喜娘在耳旁指導步驟,登時分心無暇,有了「天啊我要出嫁了」之感,哪里還能顧得上分辨李涼在外面念了些什麼,大腦在樂聲中空白了一下,人已在七香車中了。

催妝既成,李滄方進來拜公主與駙馬,親自驅駕婚車。抬嫁妝的下人們顛著步子跟在後頭,架勢擺完,那些公主府小廝方陣立刻分兩隊奔出門去,包抄了迎親隊伍,繞著李滄的車子拍手起哄示威,是新娘的娘家人對女婿的預警︰「要好好對待我家的女兒,不然有你好看的。」三圈之後,李滄下婚車改為騎馬護送前行,車夫接替他駕車。曰︰「障車、下婿」。

大街上有不少看熱鬧的人,打听到是通王的大郎要娶親,紛紛招呼鄰居出來觀禮。那二郎李涼素有玉面名號在外,趁這機會多看幾眼,不為別的,也不枉作生作長安人。人逢喜事自然熱鬧,拍手的、交頭接耳的、品頭論足的,沿途都是沸沸人聲。

一路浩浩蕩蕩,臨到通王府,又有邀請來的四街八巷商戶鄰里攔門。幾籃子纏五色繩的銅錢便撒作滿天星散與眾人。銅錢才落地,喜娘從花斗中抓出谷子豆子果子揚在門前,謂以此物避青羊、青牛、烏雞三煞神。

幾名伶俐男童女童即刻互相拽著氈席四角,鋪到七香車前。霏珠在喜娘的攙扶下。一手提裙,一手執扇遮面,跨過象征「平安」的一副馬鞍子。小童們輪流為霏珠倒氈,一路直至堂上,隨行的七公主此時又作為男方長輩,將打了同心結的紅繩交與李滄霏珠二人行禮。

舊禮新俗摻雜著,賓客與親友們在一旁歡聲笑語觀禮。種種處處,俱由經驗豐富的喜娘小聲提醒著,便是讓霏珠提前倒背如流,這會兒也難免一激動忘干淨。

喜樂廣奏,六禮已畢,儐相高唱著︰「送入洞房。」李滄牽著霏珠在眾人簇擁下往搭起來的青廬走去。

才行了一半,天邊兒忽然現出一道彩虹來,赤橙黃綠,十分漂亮。有眼尖的客人先看到了,嘖嘖稱奇,眾人舉目看時,彩虹果然正掛在青廬上方的天空中,漸漸消融。只道城外哪里下雨了,落日回光映出這般美景來,吉時現于婚禮上,肯定也是個吉兆。

霏珠也從扇子後面悄悄看了彩虹。能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遇到,真幸運。在車上時那些緊張的心情,不覺放下大半。

李滄緋袍紅帶,攜新娘進入青廬,與她卻扇。撥開扇子,眼前大袖青裳的新娘子低眉含羞,不肯抬頭看他。李滄笑得無比滿足,從喜娘手中接過匏瓜剖開一半的瓜瓢。提壺注酒,行「合巹」之禮。

「我飲頭一杯酒,我巹與你巹一剖為二,二合為一,夫妻當同衣。」

「我飲第二杯酒,我巹苦而味澀,我心甘而酒甜,夫妻當同苦甘。」

「我飲第三杯酒,巹交杯,人交擘,夫妻當同白首。」

三杯下肚,著實烈酒,霏珠喉嚨至胃都是火熱的,臉上比涂了雙層胭脂還紅。正心和金英分侍左右,喜娘小心站在兩人身後,剪下半縷頭發,梳到一起,以示結發。

「請新郎解纓。」把頭發放入匣中,喜娘高聲唱道。

霏珠低頭坐著,任由李滄從她頭發上解去紅纓時極其明顯地踫著了臉龐。

踫吧踫吧,沾你一手胭脂。霏珠月復誹著,怕行錯禮數,不敢開口。只按照喜娘先前的教訓「我不說動你就別動……」靜靜坐著。

「我需到外頭陪酒,去去就回。」李滄把紅纓仔細掛在腰間,拿出袖里的封銀打賞了喜娘與屋里服侍著的下人們,戀戀不舍看了看新娘子,出去應酬。

喜娘這時才告訴霏珠,今天再沒別的事了。她帶著眾丫環鋪好床,說了一大堆吉祥話。

「呼——真夠麻煩的。哎,金英,到外頭跟二公子說一聲,務必多留白大人住幾日,我還沒見著呢。現在又不能出去。」霏珠活動著舉扇子都舉酸了的胳膊,派金英去辦事。考慮到李滄待會兒說不定被灌得爛醉才能回來,又派人先預備下醒酒湯。

「你們都到外面去吃酒熱鬧吧,帳子里人一多更悶,這里不需要服侍了。」霏珠把她們都趕出去,一個人留在青廬中,先把青色禮服月兌了,換上另一套輕薄的涼快涼快。褪金飾,洗脂粉,才覺得輕松些。這個「洞房」搭成後她還沒來過,趁著帳中無人,四處看了看,越看越郁悶。

再豪華的青廬,歸根到底,性質上還是一帳篷……在這里頭洞房花燭,就不怕被外面人听到或刮大風看光光麼。窘之又窘啊!

霏珠戳了戳那層薄薄百子帳圍成的「牆」,實在無語。既希望新婚夜能有個美好回憶,又希望李滄干脆醉倒,一覺睡到天亮算了。為啥?您瞧瞧這青廬,哪兒還用特地蹲牆角听房啊,壓根就不是磚瓦房,跟野營沒區別,估計隨便走過路過此處,都能听到里頭的動靜。

結婚禮服不是紅的反而是綠的倒也罷了,在露天底下搭篷子過夜實在沒法保護隱私。

她正胡思亂想,外頭的嬉笑聲漸漸喧鬧起來。金英打簾將李滄迎進青廬,簾縫里能看到外面一群客人都在周圍。霏珠趕忙坐好,李滄帶著一身酒氣,揮揮手讓金英外頭候著。

「散酒席了?好快。」霏珠遞過一盅醒酒湯。

「沒醉,不吃這個。」李滄看到霏珠已經換好了衣服卸去釵環,張開胳膊笑道︰「有人比我還急著辦正經事,我能不趕緊回來陪著嗎?過來,替為夫更衣。」

霏珠踮著腳尖去刮他鼻梁︰「發酒瘋了?我換衣為涼快,與你想的那些不相干。」把門簾扣袢搭上,從床邊小櫃里翻出男裝來,薄衫仍是件紅色的。

再看看自己通身的深綠色,雖然禮制如此以喻新娘品德專一。青娘和喜娘也同她講過幾品官的夫人能戴幾支釵子這種問題,此時青衣青帶青襪,面對一位穿著喜氣洋洋紅色衣裳的新郎,不免憤憤不平起來︰「你是紅花,我是綠葉,好不公平。」

李滄大笑,說婦從夫服,將來有得換。上下打量一番,連夸霏珠衣青別有風采,比起往日他熟悉的淺色衣裳,深青顏色難得一見。待她面色稍霽,握住小手引她替自己解開衣帶,三下五除二,只剩下素紗中單。也不踫一邊的常服,抱起新娘往喜床那邊走。

「等等!」霏珠指著帳子問,這麼薄,又透聲,該如何是好︰「會被外面的人全部听去……我們等到半夜客人全都走了再、再。要不然你去把侍衛都調來站崗,不許別人離近這里半步。」

「那樣豈不掃了客人的興。」李滄捏捏她的臉蛋說︰「喊人到外頭奏樂,掩過廬內動靜,如何?」

霏珠搖搖頭,奏樂也不保險啊。她為難地對李滄小聲耳語︰「等會兒吧,入了夜,賓客定會告辭離去,好麼好麼?」一面又撒嬌不止,埋著臉把「好郎君」喚了數遍。

「也罷,我們坐下看書吃點心談天,夜深了再去安寢。」李滄把她放在床上,自去尋出一個藤條扁匣來,里頭有他前些日子特地藏在青廬中的絹畫。

他翻找一遍,將一本書取出,笑道︰「娘子,你不是仰慕白居易嗎?這里正好有他季弟的賦,早年從白兄處得來,竟忘了。讀與你听,且消遣著,戌末亥初時歇息,再不許推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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