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大嬸，我問你，你是如何對待守門婆子的？你會在意她每天三餐有幾塊肉嗎？你做新衣服時會特意給她做一件綢緞衣裳嗎？你不會，蘭媽媽也不會，整條巷子里所有的店掌櫃都不會，為什麼？橫豎不過是守門婆子，有口飯吃，有件衣穿，有幾貫錢拿，假如不樂意做，大街上到處都能招到人。」霏珠一手叉腰，甩刀子般一句句責問起蕊媽媽。
「蕊大嬸，我問你，你平時如何保管你的胭脂水粉滿頭珠翠？那些全都是真金白銀，上好的貨色，沒了它們來增添你的發髻、衣裳、面頰，你還是一位大嬸嗎？我敢肯定，不搽粉不涂脂，你就是蕊老婆婆！而這些好東西，被別人拿走偷用了，你會一點兒都不生氣嗎？當然不，你要捉拿她，鞭打她，扣除她的工錢，嚴厲地懲罰她。」
「瑞大嬸，我問你，滿城有多少座青樓？每座青樓里有多少位會教姑娘的嬤嬤？別的不說，單單是我出堂試那會兒，坐在台子下面的媽媽們就有七八桌！假如給她們最好的姑娘，最漂亮的衣服，最多的工錢，誰不排著隊來干活啊？」
「蕊大嬸，我問你，等你把凝怡館賣給別人，到那時，誰才是凝怡館的‘蕊掌櫃’‘蕊媽媽’？」
霏珠一口氣說完心中憋著的話，來不及稍微停頓整理思路，就又隔著黑紗對視上蕊媽媽的眼楮，嘴里的刀子一股腦啪啪啪連接不斷地甩出去。
「好好看著我，你很快就不能這樣抬頭來看我了！知道為什麼嗎？一個月後，凝怡易主，我依舊是斜雨樓美麗尊貴的新芍藥，你呢？你不過是刺史的小舅子留下來守門的婆子！一個守門婆子，還敢抬頭頂撞姑娘？笑話！我只消沖那什麼小舅子哥哥勾勾手指笑一笑都能讓你吃糠咽菜！」
蕊媽媽撫著急劇起伏的胸口，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抓住霏珠的手，霏珠哼了一聲，仰頭反攥住她涂滿紅鳳仙的肥手，扳手腕似的，一下子將她的胳膊平放在桌上。
「蕊婆子！你好好听著，我還沒說完！你只不過曾經出言不遜玷污了我的名聲，我尚且要抓住小舅子哥哥來踩你一腳，你想想你手下的姑娘們吧！她們可曾挨過你打罵？你可曾逼迫過她們見客？新掌櫃是個男人，而且是坐擁凝怡館的男人……討好新掌櫃，她們能比我做得更好！」
「蕊婆子！當你不再擁有凝怡館，當小舅子哥哥帶來了新的主事，當所有的姑娘都要踩你一腳來報仇時，你這個守門婆子，一文不值！誰會在意你三餐有沒有肉、衣裳是不是綢緞的、紅利有沒有按時發！你的寶石戒指、金戒指、金步搖、瓖八寶簪子、口脂、水粉、玉鐲、還有這屋子、櫃子、箱子，就像是你偷拿了小舅子哥哥的財物！這些好東西本應該穿戴在最當紅的姑娘們身上，替小舅子哥哥賺回更多的銀錢，而不是白白送給一個人老珠黃的守門婆子糟踏！」
「哼，懶得跟一個守門婆子浪費精力了，這屋子薰的什麼破香啊，嗆死人。上官姐姐，我們走，反正過完端午就能來參加小舅子哥哥的新店開張酒席了。我愛怎麼奉承小舅子哥哥，就怎麼奉承小舅子哥哥，區區一個失了權的老婆子，到時候……」霏珠松開蕊媽媽的手，掀起黑紗蓋頭，盯著她得意地大笑起來︰「哈哈，到時候，我呀，要先給蕊媽媽奉上一杯辣椒水，再送蕊媽媽幾個瘋婆子服侍，反正這是小舅子哥哥的凝怡館，再不成，咱們付銀子。嘿，十兩點蕊媽媽一次，哦不，我願意出二十兩帶她出酒局，帶到大街上，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曾經執掌過凝怡館的蕊老妖婆！您還不是一樣得灰溜溜地離開康州……當然啦，在您離開之前，我得先出了胸中那口氣才成。」
上官雲衣一直安靜地關注著兩個人，等霏珠說到要走，她真的站了起來，挽住霏珠，客氣地跟蕊媽媽做個萬福︰「蕊媽媽，雲衣教導不嚴，沖撞您了，您別往心里去。今天這事兒，談不妥也沒關系，我想了想霏珠的話有些道理，等到新掌櫃接手，我再來游說游說新掌櫃，銀子我們早備好了，平白多賺一筆，想必新掌櫃也是高興的。何況斜雨樓是康州頭把交椅，一等姑娘多的是，不怕新掌櫃不戀著我們滿園的芍藥花兒~~」
霏珠拉開椅子，使勁將動靜鬧得很大。口中還嚷嚷著︰「上官姐姐，別跟她廢話了，我們走我們走。」
上官雲衣也邁出去兩步，又折回來走到蕊媽媽身邊，笑著說︰「蕊媽媽，瞧我這記性，忘了算盤還在您桌上。」說罷又將珠子一顆顆撥回原位︰「嘖嘖，真是可惜了這麼吉利的數。換個新地方，開兩座樓都不成問題吧，您說呢，蕊媽媽？」
蕊媽媽滿臉的細褶都在發抖，她一下子摟住算盤死死不放︰「不！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不！」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她，平日里修剪姑娘們使用的狠戾手段，一幕幕展現在她眼前，蕊媽媽抱緊算盤趴在桌子上顫抖。上官雲衣使個眼色，霏珠立刻停下腳步不走了。
「蕊媽媽，回家安享晚年吧……養養花，听听曲兒，您打扮起來多富態。听雲衣一句勸，趁著手下的姑娘們還沒翻了天，早早從新掌櫃那里拿銀子離開。要麼您就把姑娘全帶走，找個富庶州縣，重新開座樓，我只減一個算珠，您看如何？」上官雲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從她懷里拽出算盤，重新撥了一筆價錢。
蕊媽媽這次毫不猶豫地點了頭。上官雲衣即刻從帳簿里翻出夾在里面的契紙，霏珠去門口喚人送來筆墨紙硯。填上成交銀兩，又添了幾條附加款項，掏出袖中的胭脂瓷盒，三份契約蕊媽媽都按了手印。
「諾，地契。早點送銀子交割清楚，老娘還得啟程上路，晚一步被刺史的小舅子逮著，別怪老娘翻臉不認人。」蕊媽媽雙目黯淡無光，軟綿綿靠著椅背，無力地揮手送她們離開。
上官雲衣收好契紙，一路走出去，遇到丫環嬤嬤也頷首問好，跟過年過節走親戚拜訪老朋友沒什麼兩樣。倒是霏珠激動不已，握著上官姐姐的手都有些抖。一出了凝怡館後門，她就尖叫著跳起來︰「姐姐，我做到了嗎？天啊我真的做到了！這不會是夢吧？姐姐你都不知道剛才我有多害怕……」
「哦？伶牙俐齒的，母大蟲一般，你怕什麼。」
「我怕老妖精一沖動抓破我的臉……破了相可就嫁不出去了……」
「不怕，還有李大公子排隊等著呢。霏珠啊，今天你立了大功，帶你來本是為了讓你多點經驗，以後好幫著我打理樓中事務，沒想到你這小丫頭如此機靈，懂得我踩你那一腳是何意。」
霏珠嬉皮笑臉地靠在上官肩頭︰「壞姐姐，踩人家那麼用力，痛死了，我一痛就站了起來，站起來總得說點什麼吧，柳姐姐教導我們，接待客人不能冷場……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您不踩我，她以前說過我壞話，我也要站起來罵她，以前不是有諸葛亮罵死王朗麼，諸葛先生可真厲害~我說得腮幫子都痛了，蕊老妖婆連血都沒吐。」
上官雲衣笑著把霏珠拉開︰「站好，姑娘家走路要儀態萬千，你看你像個什麼樣。回去我就給老先生漲月例，教得不錯。只是你到底年歲小，以後要斂著些性子，凡事不可魯莽。」
「知道啦知道啦~姐姐，霏珠還有一事不明，就算您唱白臉我唱紅臉，也不用穿成這副寒酸模樣吧。我還沒逛過街呢，第一次出來逛都不能風風光光的。」霏珠跟在上官後面，撇著嘴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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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更－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