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紅妝 第八節 三條陽關道

作者 ︰ 垂枝銀杏

一覺醒來,石霏珠恍恍惚惚還在棉花糖的夢里,螃蟹守得她睜眼了,急忙拿鉗子去踫她胳膊。霏珠睡得迷糊,揉揉眼,伸個懶腰,發覺自己睡在通鋪上,搭著薄薄一床絲被。

她想了想,想起走到賣椰水的小攤上,中暑暈了過去。再看看屋中的梳妝台、銅鏡、一架子衣裳,通鋪上的一排枕頭,模模自己身上,衣服睡皺了,三兩銀子還在。霏珠認定這里是縣丞家里的下人房。

「唉天青啊,我給暈過去沒嚇到你吧?等我梳洗梳洗,去給縣丞夫人道個謝,我們再上路,這次要把車子雇到家門口,再不能曬暈了。」霏珠下了床,看到木架上大盆里水還清,掬起一捧來,撲到臉上。

久違的水汽,瞬時滋潤了這位珍珠姑娘。

螃蟹一路都醒著,知道這里是另外一個所在,雖然昨夜屋子里來來往往的漂亮姑娘們看上去像珍珠姑娘一樣和善,但它始終沒有在水中的安全感。螃蟹沿著床沿往下爬,想爬到水盆里吐泡泡告訴霏珠它見到的一切。

還沒等它爬到一半,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身絳紅長裙的丫環正好看到地上爬著只螃蟹。「快來人吶!屋里有個螃蟹!」她驚呼起來,不敢跨進門,生怕床上再爬出一條長蟲之類。這一呼引來七八個嬤嬤︰「小聲點小聲點,姑娘們都睡著呢。」

霏珠听到話音,走過去把螃蟹拿起來,甜甜笑著給門口的眾人打招呼︰「早上好~這是我養的螃蟹呀,昨天給夫人看過的。」

梁嬤嬤暗自咂舌,主事姑娘真生得火眼金楮,能瞧出這位長發卷曲著的漂亮姑娘跟右邊酒坊里跳舞的胡姬一樣是個「雜種」,一口官話說得利索。

她們斜雨酒坊的胡姬就是高價從長安請來的,母親是位地道的胡姬,父親卻不知是哪一位風liu公子了。除了頭發卷曲,那位小胡姬還繼承了碧眼高鼻,眼前的姑娘倒沒有碧眼,大概只繼承下卷發了吧。梁嬤嬤一邊想著,一邊搭話︰「姑娘們養些錦鯉常見,咱們花池子里也有,愛養螃蟹的,還是頭一個」。

門口的小丫頭知道她是新來的,看到螃蟹被她抓在手里乖巧地很,膽子也放大了些,提了裙子進屋翻出一團絲線,同嬤嬤們告了打擾,沖霏珠笑道︰「我也住在這里,晚上再玩,我得去干活了。」

霏珠看著她離開,又不認識眼前的陌生嬤嬤,想要請她們帶自己去跟夫人道別。梁嬤嬤打開屋里的衣櫃,挑了套大小合適的衣裳,遞給她叫她換上︰「姑娘,換好帶你去。」關好門,等著她出來。其他幾位嬤嬤少不了嘆息幾聲「可憐的孩子」各忙各的事情去。

紅白相間的豎條裙,搭著一件配套深紅上衣,還有條兩米多長的帛巾飄帶。霏珠穿起來,只覺得料子比昨天絲滑許多,又透氣,特別舒服。這可是正二八經的唐裝,

年代問題縣丞夫人跟她說過的,可惜除了李世民、李隆基、太平公主、武則天、楊貴妃,以及從電視劇《大明宮詞》里得知的李果兒以外,霏珠對大唐歷史,全部還給歷史老師了。元和是哪一年?不曉得。反正安祿山之亂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想一睹唐玄裝的風采也不能了,應該屬于中唐或者再往後些。

她不會挽發髻,拽著不算寬大的長袖子原地轉了個圈,又把小包裹里的貝殼鏈子翻出來戴到脖子里,滿意地對鏡中模糊的人影笑了笑,照舊比劃起勝利的V字手勢,對著鏡子說︰「霏珠,今天也要加油哦~」將螃蟹塞回包裹,跟著嬤嬤往外頭。

外頭的情形跟她印象里完全不同。

出了房門,不是院子,而是回廊。旁邊不少雕花的小門虛掩著,能瞧見也是大通鋪屋子。梁嬤嬤看她到處打量,就告訴她︰「這里是西廂房,對面是東廂房。」霏珠點點頭,暗想縣丞可真有錢,養了這麼多下人住在兩排廂房。

轉過回廊,是個精致花園。霏珠還沒細看景色,就被帶到一邊的三層閣樓里。一點都不像記憶里的縣丞家,縣丞夫人沒住在樓上。木樓梯窄小,讓她走得膽顫,生怕踩空。好在只用上一層,跟著嬤嬤來到一間門前敲敲門。「難道又穿越了?而且是連人帶螃蟹?」

霏珠很快就丟開這個想不通的問題,隨遇而安嘛!生活,就是要享受當下每一分每一秒,是苦的,就努力讓它甜,變成一杯雪頂咖啡。是甜的,就一口一口吃掉,比如甜筒和聖代。舌上生津,霏珠想念起若干年後連鎖了無數家快餐店來︰小麥家和老肯家。

房里應了一聲,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打開屋門,請嬤嬤和霏珠進去。屋里木窗都打開著,照得分外亮堂。看上去是間一明套一暗的閨房︰進門擺著會客的雅致桌椅,旁邊案幾供著盆景,筆墨紙硯俱全。靠牆一架子書,再往里能瞧見繡花草的屏風與臥房。

斜雨樓大主事,上官雲衣,正坐在桌前懸腕提筆,核對流水賬。

「嬤嬤來了?快坐。」她勾畫完,合了賬簿,起身請梁嬤嬤坐下。「姑娘也坐吧,都有這頭一遭,我們坐下慢慢說。松子,取契匣。」那個叫做松子的小丫頭清脆地答應了,拎著小竹凳進了臥房,踩上去,伸手撥開一扇櫃子,踮著腳抱下銅鎖匣子來。

霏珠不明就里,臉上還微笑著,一半是因為眼楮正在欣賞古代秀氣的閨房擺設,另一半是因為「松子」。她甚至揣摩起來,其他丫環會不會叫「瓜子」?心里接二連三往外蹦著凳子椅子棋子辮子,替斜雨樓列出長長一串丫環名單。

松子哪知道這個新來的姑娘正笑話她名字呢。只瞥見那人傻呵呵地笑得挺美,完全沒有許多新姑娘來時的愁苦狀。她把契匣放到桌上,關好門,給梁嬤嬤端了點心碟子,就垂手站到了石霏珠旁邊。預備著一會兒萬一要尋死覓活,多少能拉得住。

石霏珠早已打量過屋中的女子,一身青衫,胸前什麼鏈子也沒戴,露著白皙的皮膚,坐在椅子上,沒靠椅背,端正筆直。看上去還很年輕,頂多二十六七的樣子,瓜子臉,雙目有神,透著一股子干練。她還在琢磨這究竟是哪里,主事姑娘向袖中荷包里取了鑰匙,打開匣子,把最上面的那張賣身契拿出來,直接說︰「我不問你有過什麼遭遇,斜雨樓上到蘭媽媽下到掃院子嬤嬤,全都是苦難過的。姑娘,你可知這里是何地?」

霏珠搖搖頭,她得先確定下是不是又重新穿越了。「這位姐姐,現在是天和元年嗎?」。上官雲衣頷首,真如她所料,這個新買來的,會說官話。她心里比較一番,仍舊按照新人入門該有的規矩繼續跟她談。

「姑娘,斜雨樓是青樓。」直白了當,上官雲衣不管霏珠震驚的表情,晃了晃賣身契道︰「昨日你被迷暈賣進來。你以前的事我不感興趣,簽了斜雨樓的賣身契,通常我會給出四條路。每一位新買來的姑娘都一樣,不多不少四條,沒有例外。」

霏珠捂著怦怦跳的小心髒,大腦中迅速閃過管家那廝。老家伙,居然把本姑娘給賣了!此仇不報,枉活了兩輩子。她咬著牙決定以後要把這陰險老頭送到海島去挨餓。旁邊的松子和梁嬤嬤緊張地注視著她,新來的姑娘多半會這樣,接下來就該撞柱子或者跳樓了。所以主事姑娘才特地從三樓大屋子搬到二樓,寧可住著小屋子,也不願一不留神折了新姑娘。

主事姑娘說過,摔死事小,一了百了,虧錢不怕,橫豎買進來都抵不上酒坊一桌子酒菜。就怕摔斷手腳,一輩子落個殘疾。連屋里的擺設,也全都挑軟心木,不雕多少花紋,一套好好的赤色櫸木瓖大理石八仙桌並椅子,全便宜了小主事柳姑娘去。

霏珠還捂著心口,沒有任何要撞柱子的跡象。她抬頭,這動作令松子已經把手快速放在她胳膊旁準備死拽。霏珠抬著頭,沒動,居然帶著笑意說起話︰「是不是賣藝賣身的選擇呀?我似乎沒得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有什麼刺繡啊跳舞啊唱歌啊,全都不會……」霏珠心里想好了,只要回到住處,就試著重返珍珠本體里玩失蹤。

上官雲衣頗有些意外。沒尋死覓活反而冷靜沉著的姑娘不是沒見過,樓里頭就有好些個。可是……長得如此美麗,卻琴棋書畫全不會,哪家養女兒不教兩個字呢?就連走街串巷賣花的小女圭女圭都能背幾首詩。胡姬不會也罷了,她居然連跳舞都不跳不了,女紅看樣子更是不拈針不拿線。這讓上官雲衣有點頭痛,她買下霏珠來,一開始可是打算培養成第二個招牌胡姬的。

誰知她身段窈窕輕盈看上去有些舞姬底子,竟沒跳過!胡姬四五歲起就該練身段了,現在再去教導她下腰劈腿跳胡旋,十成十會失敗。

一時間,主事姑娘也分了一恍兒神。她疊了手,給出石霏珠四個選擇︰「姑娘沒猜錯,斜雨樓有賣藝的姑娘,也有賣笑的姑娘。除此之外,還有不賣藝也不賣笑的姑娘。以上是三條陽關道,都能留在斜雨樓中,了此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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