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後寒閉著眼楮凝神思索——肅州善制弓弩兵刃,卻因遠離海口,氣候干燥使得造船業並不繁榮,舜朝近百萬大軍要渡湖,要顧慮湖面寬度,又要考慮行軍速度……最多只能容下三百余艘船艇,但這船只多大,多寬,能裝多少人,這都要考驗造船師傅的水平——這不是個輕快活,上哪去找合適而優秀的造船師傅……從京城遠調?這太耽誤時間了,但這周圍,實在是找不出……幾名將軍也都對此一籌莫展。
江盛近來行徑越發無拘無束,禾後寒只覺腰間一緊,江盛不知何時進了帳篷,牛皮糖似的貼到他後背上。
江盛似是有些訝異︰「瑞聲,你在想什麼這般專注?」
禾後寒掰開他的手,回身道︰「你可能尋得一個造船隊?」
江盛笑眯眯地說︰「在下還道是什麼難題——」說到這兒,他突然剎住話頭,笑意更濃,卻只盯著禾後寒不開口。
禾後寒听到一半心中一喜,看江盛賣關子,不禁有些愕然,剛想追問,心中突然靈光一現,臉上頓時露出點譏諷來︰「江公子——江門主來時口口聲聲說一心報國,心系天下黎民百姓,如今關鍵時刻卻不肯出力,更者妄圖好處,你果真當得起‘偽君子’三個字。」
江盛不為所動,臉上笑意不減,突然低頭快速在禾後寒嘴上親了一下。
禾後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卻不再張嘴呵斥。
江盛忍俊不禁似的,低聲道︰「你叫我一聲好听的——我現在就給你去找造船師傅。」
禾後寒不說話,兩人對峙半晌,禾後寒終于勉勉強強地張開嘴,極為吃力地說︰「江……江大哥……」
江盛哈哈笑了兩聲,得意極了,在他臉上使勁兒親了一口,才說︰「在這兒等著吧,在下不日便回。」
禾後寒待江盛出去半天,突然呼出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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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盛帶回來一個麻布衣的胖老頭。
江盛介紹道︰「這是張師傅,這次也是趕巧跟著過來了,在下商會里的貨運船只都是他一造,手藝高超,整個江南地區都叫得出名號。」
禾後寒在心中感嘆江盛的效率,目光贊賞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張師傅說︰「本官要三百艘能裝二十個人和武器的船艇,盡快做好,張師傅需要什麼盡管說。」
張師傅連忙拱手道︰「承蒙督軍看得起,草民必竭盡所能,督軍只需派給草民一百個士兵和足夠的材料,草民一定在半個月後將結實的船艇如數奉上。」
禾後寒听後更覺滿意,道︰「便有勞張師傅了。」
幾人又說了些細節,江盛就將張師傅送了出去,再回來時,一下子就粘了過去,手指靈活而挑逗地解開禾後寒的衣裳。
禾後寒心中剛剛了結一件大事,江盛要記頭等功,這麼一想,他配合地月兌了外衣,江盛得寸進尺地把他翻過去按在地上,禾後寒也順從地伏□子。
地面鋪了很厚的毛氈子,禾後寒用胳膊撐住,過了一會兒就覺得膝肘有點擦疼,江盛再微微一動,他不禁皺眉道︰「你慢些來。」
江盛壓下去舌忝吻他的後脖頸,一邊低聲輕喘道︰「忍不住……」
帳篷外的星星靜悄悄的,夜酣人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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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
塔湖山脈左側沼澤灘外。
張師傅正在一艘一艘地挨個檢查造好的船只,他手里拿了把小錘子,在船底龍骨三處各敲幾下,側耳細听。
禾後寒跟在他後邊,不禁暗道,這張師傅倒真是高人,憑聲即可判斷船品優劣。
榮嘉祿正在百米外整頓全軍,浩浩蕩蕩的大軍一眼望不到頭,卻鴉雀無聲,軍容整齊得驚人。
禾後寒忍不住感嘆了一聲︰「嘆為觀止。」
江盛也道︰「榮將軍治軍有方,實屬難得。」
張師傅從船隊末尾走回來,拱手道︰「草民再三檢查,這批船艇現在就交給督軍。」
禾後寒點頭,道︰「本官替舜朝千萬百姓多謝你。」
張師傅連忙推拒道︰「督軍過獎了,草民不過盡一己之能,哪里擔得起萬千黎民的謝,草民還要感激督軍一心為國,大將軍驍勇善戰,眾兵士奮勇殺敵。」
禾後寒听過對江盛笑道︰「張師傅是真君子。」
江盛也說︰「張師傅,確實辛苦你了,在下必有重謝。」
張師傅走後不久,青山大師和葛長天過來,身後跟了幾個小兵,用繩子捆住抬了一個大家伙,離遠看去,好像一口黑鍋被綁住倒提了過來。
禾後寒看了看,問道︰「師傅,這就是你問我要的玄鐵石?怎麼變成了這副怪模樣?」
青山大師挽了袖子,應道︰「徒兒無知,一邊看著吧。」
江盛也丈二和尚模不到頭腦,悄聲問禾後寒︰「這玄鐵被磨得好似口大鍋一樣,難不成要煮飯給眾將餞行?」
禾後寒微微搖頭,說︰「應該不對,那後邊還有一個支架……」
正說著,青山大師和葛長天二人合力才將那巨物豎立起來,于地面成一個斜斜的角度。
禾後寒與江盛皆默不作聲目不轉楮地看著青山大師的動作,只見他從懷中模出個風水盤來,對著日頭山頭擺弄了半天。
青山大師看了一會兒,對葛長天說︰「師弟,把這鐵盤向左轉三厘。」
葛長天蘊氣于掌,緩慢地推動著巨大的鐵盤轉動。
江盛又在禾後寒耳邊說話︰「你這師叔功力著實驚人,要推動這重若千斤的鐵家伙本已不易,更別提精確到毫厘之間的施力——」
禾後寒點了下頭,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全副精神都被捉到了那上面。
青山大師突然抬頭對禾後寒說︰「徒兒,把那‘呼風喚雨’拿來。」
禾後寒連忙端著盒子過去,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已連結一體的銅鈴鐺銅哨。
青山大師以左手持著,把手臂伸直,讓‘呼風喚雨’處在鐵盤中心。
禾後寒凝神細看,注意到青山大師在細微地調整角度,讓鐵盤中心那一點、‘呼風喚雨’、太陽,都連在同一條直線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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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一戰的開端,以空北典史記載來概述,則是︰贊多王十一年夏,日于天正中之時,氣候驟變,黑雲壓境,天色陰暗不辨人影。頃刻,大雨傾盆,三日而不停。雨止,舜朝軍憑空驚現塔湖山後平原,大戰。
大雨剛剛停下,天色乍亮,明晦不辨的天光從疏薄的雲彩投下,空氣潮濕,地面更是泥濘不堪。
禾後寒在後方與少數兵士一起拔營,江盛幫著他一起把厚重的牛皮帳篷起樁卷好,拖到沼澤湖邊,裝船運輸。
禾後寒雖不覺得累,但額上也泌出汗水,江盛殷勤地用袖子給他擦去,禾後寒兩只手空不出來,周圍又空蕩蕩蕭條得緊,便任由他去了,好在大軍早已渡過沼澤湖往空北駐地而去,留在後方的多為勤務兵,此時更是忙得不見人影。
江盛最愛蹬鼻子上臉,難得在外邊禾後寒這般默許,他擦著擦著手就滑下去搭在禾後寒腰間,討好地說︰「瑞聲,你看這仗打得順利,是不是有我的功勞?」
禾後寒思索片刻,道︰「若無那‘呼風喚雨’,縱使我師傅再博學也是斷然行不通;若無這張師傅巧手造船,恐怕我軍也難得這麼順利渡湖。你確實立了大功。」
江盛笑眯眯地說︰「那在下向你討個賞,你給不給?」
禾後寒似笑非笑地道︰「按理說你該向皇上去討。」
江盛手臂收緊,反問︰「你讓在下去送死?」
禾後寒沉默片刻,突然譏笑一聲,道︰「罷,你要的無非……無非是……」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幾個字簡直細不可聞。
江盛卻突然打斷他,直接道︰「在下討你一顆真心,你給不給?」
禾後寒手上正搬著兩根折疊支架,其中一根不知怎的突然斜著掉了下去,砸在泥水坑里,霎時濺了他一腳的泥水。
江盛一動不動地在背後圈著他,兩人俱是沉默不發一言,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禾後寒啞著嗓子開口,他幾乎懷疑自己的喉嚨還在不在,說出的話好像不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而是從天邊風里刮來的︰「好。」
說完他一下子就僵住了,再然後嘴巴好似不听使喚了似的︰「你我相識五年有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但後來你一直……望海崖討伐七巧教,護我佷兒離京,讓你不得不舍了產業出京避風頭,如今又助我師兄大軍征伐……我看在眼里,我……」
江盛手攬過他脖頸,低頭含住他雙唇,繾綣溫存。
過了一會兒,禾後寒感到一直抱著重物的手臂不堪重負,酸麻極了,他伸手推開了江盛,慢慢呼吸了一口濕土的氣息,臉上、耳根的紅潮迅速褪去。
江盛看得發愣,忍不住問道︰「瑞聲,其實在下一直以為,你的臉皮簡直就是個面具——可以任意改變。」
禾後寒俯身撿起掉落的木架,轉開了話題,道︰「戰事還未完,不要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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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從來不是公平的,當一方的優勢被打消,迎接它的多數時候都將是潰敗。
禾後寒這些年經歷多了,見多了生死,早已不怵血腥,卻仍是被戰場極端冷酷而凶狠的廝殺所震懾,空北族人出名的凶悍,舜朝雖率大軍壓境,勢不可擋,但若要完全收服空北之地,也並不是容易事。
待得兩軍你追我趕,你來我往數月之後,時節已近秋,雙方終于在空北平原上迎來了最終的正面交鋒。
榮嘉祿親自披掛上陣。
禾後寒一言不發看起來與往常無異,但等榮嘉祿將連月弓的弓弦用棕櫚油細致擦過,又轉了轉拇指上的象牙扳指,只待出征之時,他卻猛地向前一步,快速地道︰「師兄,我和你一起去。」
榮嘉祿意料之中,又似是有點無奈︰「我怎會讓你置身險境。」
禾後寒道︰「我與師兄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無法干坐在著等師兄回來。」
榮嘉祿搖搖頭,沉默半晌,還是道︰「不行。」說罷轉身離開,不作絲毫停留。
禾後寒站了一會兒,眼神一定,一把抓過黑色長刀,身形一動,追了出去。
他這一去,好久也沒能回來。
等他再回來,一切都早已天翻地覆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