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的傷並不嚴重。
現在已經快要五月,北方的天氣並不很暖和,魚兒身上的夾衫也未月兌去。剛才摔在地上的時候雖然痛,好在並未傷到筋骨。腰上腿上上都磕青了,右手手肘上還蹭破了一塊油皮,看著甚是嚇人,不過歇了一會兒除了手肘破皮的那里,其他地方只要不踫那些傷處就不會覺著疼了。
太醫來看過,確定魚兒骨頭沒事只是皮外傷,接著又有女醫帶著外傷的藥進來。破皮和沒破皮的地方要用不同的藥來涂抹,女醫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留了疤痕。別說是帝姬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誰願意好好的身上多道疤?
魚兒自己看看手肘上的傷,覺得女醫有些小題大作了。這樣輕微的擦傷,就算不擦藥過兩天它自己也就好了,一點疤都不會留下的。倒是那些淤青的地方,明兒一早起來可能會泛出些青紫色,但也只是看起來滲人而已,過個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只是現在有一個問題……剛才傷得實在不是地方。魚兒讓人處理完手上腿上的傷,就急著趕那女醫出去。太丟人了,魚兒寧可讓它自己慢慢,也不要讓別人幫她擦藥。
「這是怎麼了?」正爭執間,皇後突然進來了,一屋子人都忙著跪下給皇後請安。
魚兒穿著里衣也要起來行禮,被蔡皇後忙得上前一把按住,「小丫頭子,怎的比個猴兒還淘?太醫剛說你這些日子得靜養,可不許再像剛才這樣。」
靜養,靜養,又是靜養,太醫院除了「靜養」兩個字,還能想出點別的新鮮點的東西不?魚兒倒在床上郁悶得想咬被子打滾,她不過是摔了一跤,又沒跌斷骨頭,又沒扭傷腳的,這是叫她靜養個啥?
不過現在是皇後說的,魚兒也不敢說不,只能乖順的點點頭。
「藥可都擦了?」皇後在床沿上坐下來,口氣軟軟的,模模魚兒的腦袋問道。
魚兒剛想說都擦完了,卻被一旁的女醫搶了先,「帝姬手上腿上的藥已上完了。」
再看窩在被子里可憐兮兮的小臉,皇後立時就明白了怎麼回事,感情小妮子害羞了,「行了,把藥留下,你們都退下吧。」
那女醫倒是十分盡職,詳細的向皇後稟報了那傷藥的用法和用量,才行禮退下。魚兒這會兒見躲不過去了,只得認命的趴下,任皇後幫她把褻衣褪下擦藥。
因魚兒摔倒的時候是先坐下去的,臀尖上的兩塊淤青最為嚴重,已經隱隱透出點點紫色,腰上那塊大約是桌腳椅子腿什麼撞的,這樣的傷痕在魚兒白女敕的肌膚上顯得尤為觸目。這般年紀的孩子,摔成這樣也沒見哭一聲,何況這還是因為要救自己的小兒子摔的,還真是難為她了。蔡皇後一邊擦藥,一邊也禁不住有些動容。再想到昨日里剛從莫王府得到的消息,心內暗自嘆了口氣,手上的動作更是輕柔了幾分。
「剛才摔下去那麼大聲,連本宮離得遠都听見了,弄成這樣怎能不上藥呢?」
魚兒羞得滿臉通紅,一點兒也不吭聲,恨不得把臉藏進枕頭里。
「你的好,本宮自會記得。只要你在這鳳鸞殿一日,本宮便會護你一日,將來你大了,也定會讓你風風光光的從這鳳鸞殿抬出去。」
蔡皇後都把話說到這份上,魚兒自然不能再害羞裝鴕鳥了,忙要起來謝恩,可一抬身才發現衣服還沒穿好,頓時又羞得鑽回被子里去了……皇後看她這副窘態,到底還是沒憋住笑。若是能把這麼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兒養在跟前也不錯,至少是比那幾個呆頭呆腦的兒子有趣多了。
這日稍晚些時候,又有興帝身邊的寺人送了賞賜過來,還令魚兒不用起來謝恩。雖如此,魚兒還是在床沿上跪著謝過了。
宮里的賞賜,歷來就不過是那幾樣東西,御賜的東西還不能用來轉送,只能留著看看。魚兒只粗粗看了一遍,便叫過芳慧讓她登記入冊,然後收到後面小庫房去。
自從讓芳慧管了自己的小庫房,魚兒看芳慧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再不似剛來的時候,好像時刻都在豎著耳朵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似的。
宮人們只道是能替自家主子管著小庫房,那便是極得信任極為榮耀的了,這芳慧自然也不例外。這位儷芷帝姬如今頗得寵愛,跟著帝姬將來是能出宮的,自己又是帝姬抬舉信任的人,如她這等資質,這前途和跟著皇後老死在宮里真是沒法比。
可在魚兒看來,這小庫房都是明面上的東西,且都看著值錢實際卻沒什麼用處。什麼時候誰送來的什麼東西,什麼時候又送了什麼東西去何處,全都記得明明白白,一點兒也做不得假。若是丟了,便找那管鑰匙的人是問。這等活計,倒是適合芳慧這樣的人,既給她個看似被重用的機會,又時刻將她捏在自己手里。
「主子,听說今天是太子殿下給主子請的賞。」芳慧一邊收拾,一邊說道。
「太子?」魚兒想了想,既然這位未來的皇兄主動向自己示好,那就先記著他這個人情吧。
鬧了一通,魚兒知道臨睡前才有機會將興帝給她的那封從莫王府帶來的信拿出來看。身後的傷壓著了便有些痛,魚兒趴在床上用沒受傷的那邊胳膊肘支起半邊身子。
信封薄薄的,似乎里面的信紙不多,魚兒捏在手里,忽然間竟有些猶豫著不敢打開了。白姨娘會在信里對她說些什麼,她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得封帝姬的事了吧。不知她是歡喜,還是擔憂。自己已經被興帝認回,也不知道莫王妃那等性子會不會為難于白姨娘?
一時間各種念頭充斥著她的思緒,連魚兒自己都奇怪,相處不過短短幾個月的白姨娘,現在竟是讓她如此的掛念不下。
魚兒把信封拿在手上翻過來又翻過去,終于還是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里面沒有信。只有一個白紙剪出的「喜」字,還有兩張五百兩的銀票——正是魚兒當初執意要給白姨娘留下防身的。
心里像突然空了了一塊,魚兒覺得屋里的燭光突然變暗了,眼前模糊的什麼都看不清。身上的傷也一下子變得好痛好痛,痛得她忍不住的想要哭。
明明她不是真的沈魚,她也不可能對白姨娘有親如母女般的感情,可她還是忍不住為白姨娘難過,為那個魂魄早已不知飄到何處的真正的沈魚難過。
今晚的這一頓飯,帝後的用意顯而易見,他們是為了告訴她︰她不是一個孤女,他們為了補償她曾經在宮外受過的苦楚,給了她天底下最大的榮耀,將她視作正宮嫡出的女兒!
可是皇家哪有親情可言?即使是一母所出的兄弟手足,如太子和尚且年幼的八皇子,將來也難保會永遠兄弟和睦。
再說白姨娘,他們沒有告訴她人是什麼時候沒了,又是怎麼沒了……只有一張薄薄的白喜字,宣告那個女人對于皇家已經再無價值可言。而她留下的孩子,恐怕從今後和她也再無任何關系。
魚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也不知道是怎麼醒過來。外面的天光已經大亮,芳菲領著一排小宮女捧著洗漱的家伙進來。
「小姐,該起了。」其實今天並不是芳菲當值,昨晚那封信里的東西魚兒只留下銀票,別的都已燒毀,但她貼身伺候的四芳已經都知道了。
「起吧。」魚兒面色如常,看著竟似無悲無喜,就仿佛昨晚那封信她根本沒有看到過。
宮里的外傷藥活血化瘀的效果極好,昨晚才用了一次,今天起來便覺傷處並無大礙。魚兒起臥還算是自如,只是身上還有些酸痛,走路不是很自在。
同往常一樣淨面梳洗更衣,魚兒指了一件月白的宮裝穿了,又將頭飾耳環全換作銀質瓖嵌素色寶石的。
芳慧見魚兒神色如常,便也蹭了過來,今天本就是該她當值。替魚兒拿衣服首飾的時候芳慧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大著膽子問︰「帝姬,這是在皇後娘娘宮里,娘娘尚且安康,您這般穿素恐是不妥吧。」
「無妨,此事我自有計較。」魚兒淡然回答。
昨天看興帝的樣子,不管他在朝堂上手段如何,想來還是個「看重」情義的人。歷來帝王都是如此,自己未必是個長情之人,真的遇到和權力相關的時候,該殺殺,該滅滅,從來不論什麼親情愛情。可是對子女卻是另一套標準,不孝之人,不念手足之情,統統都是不義。興帝肯親自跑一趟把白姨娘的事告訴她,魚兒若沒有一點表示,反倒是不好。可她若是做過了,也不是興帝願意看到的。
現在這個局面,還真得謝謝昨天太醫的小心囑咐。既然是讓魚兒靜養,那些請安什麼的就都免了,她只待在自己的寢宮里為白姨娘穿素戴孝,並不去外頭晃蕩,外面其他人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說她什麼。
用過早飯,芳慧便來勸魚兒再去床上躺會兒。
「我又不是真的傷得有多重似的,這都起來了,再躺回去也睡不著。你且替我把筆墨準備好就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抄會兒經。」
芳慧听說魚兒要抄經,忙伺候她淨了手,又將要用的經書找出來,將香點上,方退下。
許嬤嬤那里沒過多久就從芳慧處得了消息,听說魚兒公然在鳳鸞殿里穿素便氣得不行。誰知她那位主子娘娘听完她氣呼呼的稟告,卻只是淡淡一笑︰「如今這事兒一出,皇上怕是又舍不得這個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