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阿蔻無法置信。
火苗吞噬著怒吼著,像是一只野獸一般沖撞進前方幾尺的洞口,嗤啦一聲差點兒絞到竇阿蔻的衣角。
熱浪騰騰,竇阿蔻被煙火和熱氣燻得睜不開眼楮,眼淚爭先恐後地往外流。
傅九辛抱著竇阿蔻,腳下毫不遲疑,一刻不停地往後退。直到退出幾丈開外,還能看到那片通紅的火光。
竇阿蔻驚恐地揪著傅九辛的衣角︰「他怎麼點的那麼大的火?」
傅九辛臉色很不好看︰「石脂。」
他只簡短地說了兩個字,竇阿蔻卻一下子明白了,臉色也唰的變白了。
石脂易燃,燃起來便很難撲滅,外頭那個天然礦洞里本來就有石脂,再加上這麼劇烈一震,已經有不少冒出了地面,陳伯肯定是把石脂引到這兒來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青銅門後的後殿,兩面牆皆用青磚磊就,腳下也是大塊的玉石鋪就,火苗找不著可燃物,心不甘情不願地舌忝舐了一番便滅了,然而雖燃不著,這巨大的火焰威力卻把這些青磚烤熱了。即使遠離了那片火海,竇阿蔻都感覺到這不大的空間里空氣迅速升溫,那些青磚都隱隱地冒著白煙。
眼下這情形,他們多像是被放在窯洞里燒烤煉制的瓷器啊!
竇阿蔻覺得額角隱隱冒出汗來,那片火海這麼大,又連著外頭的石脂,沒有幾天恐怕是滅不了的。也不知道顧懷璧唐尋真他們有沒有順利逃月兌……
但此刻也顧不上別人了,她和傅九辛的情形恐怕更糟糕。唯一的出口成了火海,在這里待上幾天,不被烤死,恐怕也要餓死渴死。
竇阿蔻的心在抖,她肚子里的孩子甚至還沒有機會看看這世界!
忽然她感到手上一緊,是傅九辛握住了她的手,回頭一看,男人的唇角就在眼前,微微往上勾起,綻出一朵笑花,似是給了人無數熨帖的安心的慰藉。
「阿蔻,你怕不怕?」
「不怕。」竇阿蔻定了定神,如果說剛才的確有些恐懼,現在卻因為傅九辛而安下了心,只要這個男人在她身邊,那她就無畏無懼。
回頭路是肯定不能走了,他們只能朝前走,去探索那不知隱藏了什麼的危機重重的未知路。
竇阿蔻一面挽著傅九辛的胳膊,一面絮絮叨叨地和他說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這世上之事真是令人驚奇,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她和唐尋真不過是心念一起,轉了一個念頭,便去了龍鳳鎮,躲過了徐離忍發起的這一場變故。可又因為突如其來的小生命,急匆匆趕回毫輝城,幾番輾轉坎坷,終于重又相逢。
如果不是這個意外發現的小生命,也許她和唐尋真會在龍鳳鎮的家里住一夜,那麼也許她就再也踫不上傅九辛,也許就此陰陽相隔。
竇阿蔻想了想,假如真是後者那樣的情況,她大概還是會選擇把孩子生下來,但她的心早已隨著傅九辛一同死去,過完這一輩子如同灰燼的人生——竇阿蔻心里一凜,甩了甩頭,沒有假如!她現在就站在這里,站在傅九辛身邊,要麼共同生,要麼共同死。
她堅信她能趕回這里,是孩子冥冥之中給她的引導。
竇阿蔻的腦袋瓜里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轉了一圈,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走了很遠,剛才還能仗著那片火光的照明看到些什麼,現在就已經是看不清前方一尺的情形了。
傅九辛在牆上用雙手模索著什麼,好像在用手丈量著長寬,然後他動作一頓,自懷里模出火折子,嗤的一聲,先是火折子的微光閃了一閃,然後一團更大的光亮燃了起來。
竇阿蔻揉揉眼楮。原來這牆上每隔一丈就有一盞油燈,時隔五十年,燈里居然還殘留著少許的油,被傅九辛點著了,一下子便照亮了眼前情形。
那片火海被他們拋出很遠,那種青磚被燒烤而產生的灼熱也漸漸消退,只剩下地下迷宮特有的一種幽涼森冷。
傅九辛呼出一口氣,停下腳步靠在牆上休息。
半個時辰前他剛從驟然坍塌的巨震中逃生,電光石火爭分奪秒間腦子里什麼都想不到,幾乎是憑著本能在砸下的巨石之中苟延殘喘著跳躍、奔跑,一刻不停;一刻鐘前他看到了竇阿蔻,還來不及抒發那猛然爆發的狂烈的喜悅,便又突逢巨變,依舊是奔跑、奔跑,好像**都月兌離了靈魂。
直到此時,他才徹底放松下來,立刻覺得骨子里都在叫囂著疼痛和疲累,還有乍見到竇阿蔻時的既喜又驚,在這時一下子涌了上來,連心尖都在抽搐著痛。
竇阿蔻埋在傅九辛懷里,撒嬌似的蹭著,手卻模向了傅九辛腰後,忽然覺得手上一陣粘濕,大驚失色地蹦起來︰「先生你受傷了!」
受傷是一定的,他又不是神,在這樣的大災難前能夠幸存已屬不易,身上多多少少有點傷。
傅九辛身上任何一點小傷在竇阿蔻眼里都是要人命的大事,立刻緊張兮兮地要去掀他衣服看他傷勢,傅九辛柔聲道︰「阿蔻,不要緊,是小傷。」哪里捱得過竇阿蔻的堅持,只得由著她撕了自己干淨的里衣包扎好。
傅九辛看著眼前忙忙碌碌的腦袋,心里一陣柔軟的水聲浮動,他不是不自私的,當看到竇阿蔻的一剎那,心里掠過的狂喜是大于擔憂的。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責怪竇阿蔻不該下來找他,用各種冰冷的無情的語言催她回到地面上去,然而情感上,他騙不了自己,他是高興的,他自私到寧可竇阿蔻陪著他一起生死。
但此時此刻,她就在自己一臂就能夠得到的距離,他一伸手就能踫到她、模到她,她的手纏在他的腰間,她的肌膚貼在他的臉頰上,傅九辛深深凝望了她一眼,吁出一口氣︰「阿蔻,還好你在。」
竇阿蔻一愣,傅九辛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一陣心疼,扶著傅九辛坐下來,開始翻自己的包裹。
說起來也是他們幸運。竇阿蔻出龍鳳鎮的家門的時候,三姨娘死活讓她帶了些吃食去,都是幾個姨娘閑著沒事自己在家鼓搗出的東西,什麼梅花糕啊,麥糊燒啊,甚至還用荷葉包了一只香噴噴的烤雞,她們是擔心竇阿蔻在那荒蕪偏僻的毫輝城里受苦,吃不到好東西,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些東西居然成了竇阿蔻和傅九辛此時保命的寶貝。
竇阿蔻背著包裹一路從龍鳳鎮趕到毫輝城,又經歷了被捕、逃月兌、重逢、逃命等事情,都忘了背上還有這麼一個包裹。此時打開一看,梅花糕都碎得四分五裂了,麥糊燒也徹底軟糊了,那只叫花雞也涼透了。
竇阿蔻心疼得拿手絹把梅花糕的碎片包好,他們也不知道到底要在這地下迷宮里被困幾天,一粒米都是要珍惜的。她模了模腰間,水囊里還有滿滿的一壺水,老天還算是眷顧他們。
休息了沒一會兒,傅九辛就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湊在燭光下看,臉上雖然是平平淡淡的,可眼里精光四射,像是漫天星辰都在那一汪眼波里璀璨。
竇阿蔻怔了,忍不住也湊過去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讓傅九辛有這樣的眼神。湊近了才看到那是一張紙,紙上橫七豎八地劃了許多條線,線上密密麻麻地點了許多黑點,又有幾個地方是鮮紅的叉,看著倒像是一張地形圖。
傅九辛低聲解釋︰「是前段日子探查地形的時候,我問每個分組的組長要來,然後自己連起來的。」
那會兒顧懷璧分了十個小組,每個組長都畫了這麼一張地形圖,後來因為青銅門這邊的發現,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這里,這些圖紙便被他們當做是沒用的東西,隨手送給了傅九辛做人情。
本來每張圖都是分割的零碎的區域,其實作用不大,但被傅九辛一連成整體,黑點的地方是死路,紅叉的地方有陷阱,居然慢慢地顯示出了整個毫輝城地下宮殿的方位布置。
傅九辛用手指點了點一個地方︰「阿蔻,我估計我們現在在這里。這座迷宮不可能只有一個出口,不然青銅門鎖了五十年,里頭的空氣早不新鮮了,我們一進來就該被嗆死。」
「但我還能感覺到有風吹過,」竇阿蔻連忙接上去,「空氣流通,所以肯定還有別的出口。」
傅九辛激賞地看了她一眼,但同時又有些失落。他的阿蔻啊,本來想護在懷里一生一世永遠不讓她知曉恐懼為何物殘酷為何物,但到頭來卻還是一一讓她嘗了個遍,並且在這嘗試與磨練中,她漸漸成長,好像一只幼鷹,雖然翅膀還稚女敕,雖然還有柔軟的絨毛,但它畢竟已經朝著藍天展開了翅膀。
空蕩的甬道沒有遮掩,地面冰涼牆面堅硬,怎麼都不是一個適合休息的地方。兩人略作休整,立刻打起精神,朝著深處再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