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有愛三百兩 憶往事

作者 ︰ 墨銀

陳伯又在發火了。

柳青黛從自己的窗子中望過去,隱約能看到陳伯的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少年,當中的蘇洛陽,被五花大綁起來,吊在屋中間,陳伯正拿著鞭子,一鞭一鞭的抽。

「蟬蛻!你翅膀硬了,連我的命令也敢忤逆了!你救了那妖女時,可曾想過我司幽國之未來?!少主被那妖女迷了神智,拋去這里眾多事宜,還將我司幽國地下石脂礦藏送給了新皇徐離謙,這罪責,你如何擔當!」

蘇洛陽反手被剪,吊在空中晃晃蕩蕩,還是一臉玩世不恭的表情,听陳伯這樣說,眼楮彎成了月牙兒,笑嘻嘻道︰「陳伯,就算沒有竇阿蔻,少主也未必願意接下這爛攤子。陳伯,你這思想得改改,一個女人能掀起多大波浪啊,至于麼。」

陳伯暴跳如雷︰「她就是掀了!現在少主根本不回來了,你說你要怎麼辦!」

里頭還在吵嚷,柳青黛探回身子,將窗門「啪」的一聲掩上,煩悶不已。

陳伯不是第一次發火了,自從傅九辛撂下話,說不再回行宮後,他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陳伯對傅九辛的失望顯而易見,他恨傅九辛胸無大志,只會沉醉溫柔鄉,為了一個女人拋棄前程拋棄家國,不堪大任。柳青黛听得多了,有時便會陡然生出不一樣的想法。

她想,對于女人來說,要的不就是這麼一個心里把她放在第一位,為了她可以拿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去換的男人麼。那些胸懷天下的男人,心里想的是權力,是財富,縱使留有一個小小的角落給女人,那女人也不過是在成功以後拿來點綴的一朵花,花麼,鮮艷的、富貴的、淡雅的,什麼類型的沒有,又何必執著于一朵。

那種男人,于女人來說終究不是良人。

夜漸漸沉寂下來,陳伯屋子里的聲音也漸漸的低了。

柳青黛覺得悶得慌,又把窗子打開,看著那輪滿月揣測傅九辛此刻會在干什麼。

大概是牽著竇阿蔻,一一走過龍鳳鎮的學堂書院、酒館驛站,告訴她他童年時的趣事。可是在那些尚不懂情愛為何物的年歲里,分明是她柳青黛伴著傅九辛度過的啊。

柳青黛記的很清楚,那年龍鳳鎮恰是一場大雪。

清早,她站在自家門框上,捧著一碗面疙瘩,一邊看這白茫茫一片大雪,一邊蹭著門框吃飯。然後她就注意到了,對門空置多年的院子,今早搬來了一戶人家。

院子前停了一輛馬車,一個淡妝的婦人牽著一個小男孩,慢慢自車上下來。柳青黛找了一圈,沒找著一個男人,看樣子這是一對孤兒寡母。

被婦人牽著的小男孩仿佛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回過頭來。柳青黛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視線,一時不知該將目光放在何處。

他衣著樸素,甚至可說有些貧寒,可他身上的清貴之氣,卻讓柳青黛陡然意識到,他和她不一樣。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光他身上那氣質,就不是只靠幾代的財富就能燻陶的出來的。

柳青黛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端著碗坐在門牙子上吃飯的行為有何不妥,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些羞愧,為自己的貧賤和粗俗。

龍鳳鎮地方小,新搬進了一戶人家的事情,在一個月內還為人所津津樂道。長舌婦們打听出了小男孩的名字,說是叫傅九辛,但她們卻打听不出他們的來歷,只猜測是大戶人家私逃出來的夫人。

柳青黛近來吃了飯,也不出去和鎮里的其他小女孩扮家家酒跳房子,只是蹲在門檻上觀察對門的那戶人家。

對門一向來很平靜。大多數時間,緊閉著院門,母子倆似乎都深居簡出,不大露面,兩個人都安靜得很,柳青黛有時會懷疑對門是不是仍然是空著的,搬來的這對母子,只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

偶爾有幾次院門也會打開,那是傅九辛出來潑盆水或者別的什麼,然後等他回了房,院子里就又是一片寂靜。

柳青黛的娘點點頭,說對門的女人似乎還識相,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宜拋頭露面;柳青黛的爹就咂咂嘴,說可惜她那副好相貌了,畢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和鎮里這些婆娘們就是不一樣。往往這時候兩人就會吵起來,柳青黛就忽然厭煩起這樣的生活。

真正同傅九辛有了交集,是在一個寧靜的午後。

冬日午後,婆娘們相約在柳青黛家門口,搬著板凳一邊曬太陽一邊納鞋底。傅九辛的娘親牽著他打門口走過,婆娘們本是在嘰嘰喳喳,說著張家長李家短,傅九辛的娘親緩緩自她們面前走過,一群娘們頓時就噤了聲,擠眉弄眼互相使著眼色,待傅九辛他們走遠了,才啐的一口吐在地上,不屑道︰「嘁,瞧她那走路樣子,一扭一扭,看著一副狐媚子樣。」

柳青黛聞言,也不由得看著傅九辛娘親走路的背影,那樣的高雅端莊,像是空山里一枝幽蘭,她卻覺得,這樣的姿勢,很好看,很好看。她希望她長大以後,也能成為那樣的女子,也只有那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傅九辛。

「那可不,人家可是大戶人家里出來的,你以為是你呀,晃著兩個**就尋漢子去了?」另一個素來以潑辣出名的女人聞言,嚼著瓜子笑叫道。

一群婆娘登時哈哈大笑起來,以前柳青黛雖然不懂事,但也會跟著一同笑,這樣粗野的趣味一直是她生活的調劑,而現在,她卻深深埋下了頭。

傅九辛就要消失在拐角了。柳青黛不知哪來的勇氣,一發狠,居然追了上去。但她畢竟沒有上前搭訕的氣勢,只能偷偷跟在母子倆後頭,看著做母親囑咐了傅九辛幾句,進了鎮里的裁縫鋪挑衣料。

傅九辛守在店門口,不一會兒,幾個鎮上的男孩子便圍了上來。

窮人家的孩子,自小便在街上混,為了一顆糖果一個包子,都能打得頭破血流,小小的就練就了一身彪悍的本事。他們早看不慣傅九辛文靜的做派,起先是羨慕,羨慕傅九辛有那樣一個漂亮的娘親,羨慕傅九辛身上的衣服總是干干淨淨,而後羨慕變成了嫉妒,最後便成就了孩子之間的惡意。

他們朝傅九辛扔石頭,喊他城里來的書呆子,後來不知哪一個先動的手,一群孩子仗著人多,圍了上去,推搡著傅九辛,朝他干淨的衣衫吐口水,傅母聞言急急自店內走出,卻拿這些野小子毫無辦法,她拉開那些小男孩兒,將傅九辛護在懷里,男孩子們起了哄,說著從父親那里學來的髒話胡話,傅母羞紅了臉,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柳青黛便是在此時沖了上去,她素來彪悍,沖上去後,將那些野小子們的一個個踹過去,一馬當先一口口水呸在為首的男孩子臉上,沒有修剪過的指甲往男孩子們臉上抓去。要論野,他們哪比得上柳青黛潑辣,當即一個個哭爹喊娘地逃走了。

柳青黛便是這麼認識的傅九辛,漸漸跟他熟悉起來。傅母感激她當日出手相救,也經常邀她來家里玩。這個女子縱使淪落困境,卻始終將家中一切理得井井有條,她會溫柔地替柳青黛梳通打結的長發,給她縫破了的衣裳,做一些精致清淡的點心。

這個家中,沒有父母粗俗的罵罵咧咧,沒有為生活瑣事所累的看不見盡頭的枯燥,卻有傅九辛身上淡淡的清苦的味道和傅母軟糯的絮絮輕語。柳青黛便是自那時開始學著矜持,學著溫柔,學著傅母那樣軟糯地說話。

柳青黛開始頻繁地跟在傅九辛後頭,纏著他學寫字學念書,自顧自地喊他九哥哥。

傅九辛從來不主動熱情,但也不拒絕,她要粘著他,他也隨意。

柳青黛以為他們這樣便是書中所說的青梅竹馬了,大概會這麼一同長大,然後……如果……小女孩的心中有無數綺念,卻在那年冬天因為傅母的死盡數破碎了。

傅母咳了一個月,藥帖吃了無數劑,終究是扛不過那年冬天的風寒雪,于一個夜半靜悄悄地去了。

鄰里幫襯著辦了後事,卻誰也不願意照顧一個孤兒。自此,傅九辛便再也沒了家,只靠周遭施舍的幾口飯勉強溫飽度日。那一日,柳青黛偷了自家做的黃面饅頭,正想送去給街頭的傅九辛,卻見街頭停了一輛馬車,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牽著傅九辛的手,一同上了車。

柳青黛目送著馬車緩緩駛出龍鳳鎮,也駛出她的世界。直到十年之後再度相遇,卻已是人事皆非。

夜風有些涼了,柳青黛被冷風一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自回憶中醒過神來。

蟬蛻的消息說,明日他要和竇阿蔻成親了。不知他對著竇阿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殷殷之情。

她猶記得那一日竇阿蔻病重,他要離去之時,將司幽國歷代所傳的玉牒交給她,囑咐她若有意外,只要拿出這玉牒,便是陳伯也無可奈何。他是這樣的信任她,將玉牒也交給她,只希望她能保竇阿蔻一個周全,可那個時候,她眼睜睜看著竇阿蔻被陳伯拖出去,玉牒在手里緊了又緊,將手心硌得生疼,幾次要開口,幾次要拿出這玉牒,喉嚨卻被什麼哽住了。

那堵住她心肺喉嚨的東西,如今想來,是不知何時落下的嫉妒惡意的種子,生根發芽,終于在看到竇阿蔻奄奄一息的時候,開出了最觸目驚心的花。

原來感情這回事,不是誰先遇到就誰得先機,她從前那些自以為親昵的年月,現在想來,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罷了。

柳青黛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明日,她要往龍鳳鎮走一遭。縱使傅九辛不要她,但他總還得要回他司幽國的玉牒吧。

她握緊了貼身藏的玉牒,憑著這個,她也要為自己再爭一爭。

作者有話要說︰祝姑娘們龍年大吉大利,錢包和竇阿蔻一樣肥~~~身材和柳青黛一樣好~~~男盆友和傅九辛一樣俊~~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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