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阿蔻定了定神︰「為什麼單我一個人?」
徐離忍眼神微閃,他還要拿竇家去和一個人交換條件。他的習慣,從來都是斬草除根,竇家既已助他上位,就已沒有利用價值。竇家萬貫家財盡數被抄落入國庫,就更沒什麼留著的必要了。
本來竇阿蔻也該在這暗無天日的牢中和竇家人一起等待他與那個人的談判。說成了,那自然是一物換一物;說不成,就隨便找個罪名處死這一家。可不知為什麼,當他看到牢中瘦了不少的竇阿蔻,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她這樣的人,不該待在這陰冷潮濕的地牢中。
至于為什麼不該,至于帶走竇阿蔻是不是他的私心,他卻潛意識里不願去深究。
他無所謂地一揚眉︰「沒為什麼,我高興。」
竇阿蔻憤怒地漲紅了臉︰「你無賴!要放就一起放,我、姨娘、爹爹,還有阿辛,都一起放了!如果就放我一人,我寧願不出去!」
徐離忍因為竇阿蔻對傅九辛稱呼的轉變而不悅地皺起了眉,他冷道︰「隨便你。」便抬腳作勢要走。
「皇上!」
身後果然有人疾聲阻止,卻不是竇阿蔻,而是三姨娘。
三姨娘轉向竇阿蔻,低聲急道︰「阿蔻,你不要管我們,你能出去就先出去,出去了想辦法再來救我們,哪怕救不成,也好過我們一家都……竇家總要有後啊!」
竇阿蔻眼眶微紅,要她拋下爹爹姨娘和阿辛獨自逃命,她做不到啊!
徐離忍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嗤道︰「你倒還記掛眾人不忍心獨自出去,你可知傅九辛現下在何處?」
竇阿蔻心里一動︰「你把阿辛怎麼了?」
「我?把他怎麼了?」徐離忍像是听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好一會兒才止住笑聲,嘖道︰「你跟我出去,可不就知道了。」
姨娘們看著竇阿蔻點頭︰「阿蔻,你先出去。」
竇阿蔻咬了咬牙︰「我跟你出去。」
徐離忍心里暗諷,原來讓她心甘情願跟他走的那個人,是傅九辛。
竇阿蔻默不作聲地跟在徐離忍後頭,低頭盯著他華麗的龍靴,再不像從前那樣討好地纏著他叫他徐離,而是多出了一道無形的阻隔,冷淡疏離地隔開了彼此。
徐離忍下地牢時只身一人,剛出了黑暗的地牢,竇阿蔻卻听見了整齊劃一的聲音︰「皇上。」
她一時不能適應強光,待慢慢可接受光感,睜眼一看,卻見眾多宮女侍衛隨侍兩側,恭敬地跪在地上迎接聖駕。
原來他真的當皇上了。
徐離忍在跪了一地的人群中施施然走去,竇阿蔻跟在他後頭,只覺得渾身不自然。
從地牢出去,坐在馬車上,轔轔駛過紫微清都,竇阿蔻撩著車簾往外看,正經過竇家所在的青雲街,門口兩只破敗的石獅子孤零零坐在那里,大門緊閉,其上兩道封條。
她默默地放下車簾,收回眼光,因為不知道該把眼神落在何處,只能盯著自己腳尖看。
徐離忍一直盯著她,看到她刻意避開自己的眼神,哼了一聲。
他目光緩緩從竇阿蔻臉上移開,突然開口︰「我小的時候——」
竇阿蔻孩子氣地捂住雙耳,臉上是一種我不願听的神情。
徐離忍看了她好一會兒,不說話了。也許在從前,她還願意專心地看著自己的眼楮,听他說那些心上久不愈合的傷痕;到今天這一步,他得了天下,卻失去了一個願意听他說話的人。
他毀她家園,害她親人,可以看出她顯而易見的憤怒和沉默,可是那雙眼楮里,卻沒有讓人厭惡的仇恨。
傅九辛啊傅九辛,你要怎樣的小心呵護,才能嬌養出她這樣嬌憨純真的性子?
不過,他想到傅九辛現在的處境和地位,忽然又笑起來了。傅九辛啊,你親手養出的純真稚善,也將由你親手毀去,這體驗,一定……很美妙。
徐離忍愉悅地想著,冷冷地對還捂著耳朵的竇阿蔻喝道︰「到了,下車。」
紫微宮看上去仍然是那麼壯闊恢弘,不過換了一個主人罷了,御花園的花依舊開得鮮艷,歌頌著這個朝代的安寧和繁榮。
徐離忍帶竇阿蔻到一處宮殿前︰「你就住這里。」
竇阿蔻不情不願地叫住他︰「等一下。你什麼時候放我家人出來?阿辛呢,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他?」
徐離忍挑出一抹笑︰「等著吧。」
他就走了,竇阿蔻生氣地想追上去,被徐離忍身邊隨侍的小太監趕了回來。
徐離忍一路走,一路想象竇阿蔻生氣的模樣,不由得哂笑一聲。
迎面走來一人,看到他福了一福︰「皇上。臣妾在這等你很久了。」
徐離忍眼神閃過一絲不耐,嘴角的笑卻更濃︰「紫蘇,外面風大,你在里頭候著就行了。」
丁紫蘇嬌笑一聲,身子就柔若無骨地挨上了他,有意無意地用胸磨蹭著他的手臂。
徐離忍哈哈大笑,挽著丁紫蘇進了翠微宮,擯退眾人,壓著她在桌子上就模進了她的裙底。
丁紫蘇想借他的權勢做皇後,他想借丁家醫術治好自己的毒,男有情女有意,一拍即合,上的歡愉不過是附帶品罷了。
不過也就這樣了,這個世上,還有誰會真心待他,不管他是琴師還是太子,是只能活到三十歲還是長命百歲。
徐離忍在丁紫蘇身上馳騁,身下的女人一直在意亂情迷地叫,他捂住丁紫蘇的嘴,腦子中忽然閃過他和丁紫蘇在草音湖里尋樂時,躲在樹後震驚又單純的那雙眼楮。
這雙眼楮的主人,曾經真心待過他。
徐離忍忽然有些作嘔,他意興闌珊地從丁紫蘇身子里退出,起身整理衣服。
丁紫蘇迷蒙地張開雙眼,好一會兒才從情潮中退出來,她關心地撫上徐離忍的胸膛︰「怎麼了?」
徐離忍沖她一笑︰「有點毒發的感覺。」
丁紫蘇連忙搭上他的手腕︰「脈象尚穩。你趕緊休息吧。」
徐離忍系好自己的衣帶︰「你真的能解我的毒?」
這不是他第一次問丁紫蘇了,丁紫蘇迎上他的眼楮︰「當然。我只是缺幾味奇珍藥材罷了。」
徐離忍點頭︰「好。等你解了我毒的那一天,就是你成為煌朝國母的那一天。」
他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那個銀青光祿大夫,我瞧他很不順眼。下一回我辦一個宮宴,你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他下點毒。」
丁紫蘇應道︰「好。」
她等徐離忍走遠了,恨恨地起身梳洗,喚了人進來︰「今天皇上見了誰?」
徐離忍雖然還沒給她任何名分,連個嬪妃的頭餃都沒有,但她卻是紫微宮里唯一隨侍徐離忍的女人,宮里雖不知道她的來頭,但也不敢怠慢。
于是宮女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是竇家的小姐。」
「竇家?皇商竇家?不是被下獄了麼?」
「是。竇家其他人是還在獄中關押著。只竇小姐一個人,今天被皇上帶進宮了。」
丁紫蘇眯起了本就狹長的丹鳳眼,她記得,徐離忍第一次到百草經丁家的時候,說是竇家的琴師,想必和竇阿蔻應該有些淵源。
她從前看竇阿蔻呆呆傻傻,壓根就沒把她放進眼里,沒想到卻是她看錯了。這小丫頭,能讓徐離忍把她從天牢里放出來,看樣子是她大意了。
她披上衣服︰「皇上安排她住哪?」
「赤微宮。」
「那就往赤微宮走一趟。」
竇阿蔻在赤微宮里生悶氣。這宮中富麗堂皇,所用之物都是上好的,床上是柔軟真絲織就的錦被,可卻沒有給她一點安心之感。
竇阿蔻在床上抱著被子捶了幾捶,翻了幾翻,心想,還沒有清墉城她那張木板床好睡。
她暴躁地跳起來,把那張被子扔到床下去,她想抱著阿辛睡!
丁紫蘇進赤微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竇阿蔻披頭散發的模樣。
竇阿蔻听到人聲,嚇了一跳,手立即模到腰間,想按自己的佩刀。可是模了一個空,她才想起來,自己的刀在入獄的時候就被搜走了。
她緊張地回頭看來人,愣住了︰「丁小姐,你怎麼在這里?」
丁紫蘇穿著宮中女眷的華服,滿頭珠翠,手上又是手鏈又是戒指,衣裙層層疊疊十分繁復,分明是從一個江湖女俠變作了深宮里的女人。
丁紫蘇撫了撫鬢邊,媚態中帶著一絲陰毒︰「這話該問你,你怎麼會在這?你該在地牢中,等候皇上發落的。」
竇阿蔻正在看丁紫蘇的這一身打扮,她看得難受,心想她這樣穿,還怎麼動武。
聞言,她老實回答︰「徐離說帶我去找阿辛。」
丁紫蘇眼神一閃,心里霎時明白了徐離忍的盤算。她的殺意減了下來,笑道︰「原是這樣。下月十五,西烈堡舉行武林大會,皇上也是要去的,那個時候,你會在西烈堡見到傅九辛。」
竇阿蔻先是放下心來,高興地想,阿辛既然在西烈堡,那說明他沒事。然後她納悶︰「武林大會還沒結束麼?」
原定于三月二十五的武林大會,她入獄的時候已是三月初了,又在牢中關了那麼多天,按理說,早該過了那時候了。
「本來是要舉行的。後來先皇駕崩,舉國服喪,這武林大會就推遲了一會兒。」丁紫蘇仔細地研究竇阿蔻的表情,這個傻子喜怒形于色,一瞧就瞧出了心中所想。
嗐,她居然還在為傅九辛平安而高興,只是不知道她見到傅九辛的那個時候,她又會是什麼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