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香氣兜頭兜腦的上來,並不濃,卻是無處不在,彌漫一殿。是熟悉的香,玄凌身上的氣味。抬起頭來,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鮫紗帷帳以流蘇金鉤挽起,直視寢殿深處。往前過一層,便有宮人放下金鉤,一層在身後翩然而垂。越往里走,深厚的紗帷越多,重重紗帷漫漫深深,仿佛隔了另一個世界。
寬闊的御榻,三尺之外的青銅麒麟大鼎獸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輕煙徐徐。榻前一雙鶴頂靈芝蟠花燭台,幼女手臂粗似的紅燭皆是新燃上的,加以冰綃刺繡如意團花圖案的大燈罩。硬木雕花床罩雕刻著象征子孫昌盛的子孫萬代葫蘆與蓮藕圖案,黃綾騰龍帷帳高高挽起,榻上一幅赤紅色彈花五福萬壽的錦被。
玄凌松開我手站住,立刻有宮人無聲無息上前,替他更衣換上寢衣。我見他當著我的面更衣,一驚之下立刻扭轉身去。玄凌在我身後「嗤」一聲笑,我更是窘迫。槿汐忙替我褪下外袍,她的手踫觸到我的手時迅速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的手指是冰涼的。一時事畢,他揮一揮手,宮人皆躬身垂首無聲地退了下去。遙遠的一聲殿門關閉的「吱呀」,我極力控制著不讓自己去看被高大的殿門隔在外邊的槿汐,心里不由自主的害怕。
有聲音欺在我耳後,低低的笑意,「你害怕?」
我極力自持著鎮靜,雖在殿內緩緩的說︰「臣妾不怕。」
「怎麼不怕?你不敢看我。」他頓一頓,「向來妃嬪第一次侍寢,都是怕的。」
我轉過身來,靜靜直視著玄凌,娓娓道︰「臣妾不是害怕。臣妾視今夜並非只是妃嬪侍奉君上。于皇上而言,臣妾只是普通嬪妃,臣妾視皇上如夫君,今夜是臣妾新婚之夜,所以臣妾緊張。」
玄凌微微一愣,並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篇話來。片刻才溫言道︰「別怕,也別緊張。想必你身邊的順人早已教過你該怎麼侍奉。」
我搖一搖頭︰「臣妾惶恐。順人教導過該怎生侍奉君上,可是並未教導該怎樣侍奉夫君。」我徐徐跪下去︰「臣妾冒犯,胡言亂語,還望皇上恕罪。」
雙膝即將觸地那一刻被一雙有力的手托起。玄凌頗動容︰「從來妃嬪侍寢莫不誠惶誠恐,百般謹慎,連皇後也不例外。從沒人對朕說這樣的話。」他的聲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氣中柔和的漾︰「既是視朕為夫君,在夫君面前,不用這般小心翼翼。」
心中一暖,眼角已覺濕潤。雖是在殿中,只著薄薄的寢衣在身,仍是有一絲涼意。身體微微一顫,他立時發覺了,伸臂緊緊擁住我,有暖意在耳中︰「別怕。」
輕軟帷帳安靜垂地,朱紅一色宮絛如意穗委委落在地上。周遭里靜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樣靜,靜得能听到銅漏的聲音,良久,一滴,像是要驚破纏綿中的綺色的歡夢。
錦衾光滑,貼在肌膚上激起一層麻麻的粟粒,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時有一瞬間的窒息。身體漸次滾燙起來,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燒。吻越深越纏綿,背心卻透著一絲絲冷意,彌漫開來,仿佛呼吸全被他吞了下去。我輕輕側過頭,這是個明黃的天地,漫天匝地的蛟龍騰躍,似乎要耀花了眼楮。只余我和他,情不自禁的從喉間逸出一聲「嚶嚀」,痛得身體躬起來,他的手一力安撫我,溫柔拭去我額上的冷汗,唇齒蜿蜒嚙住我的耳垂,漸漸墮入漸深漸遠的迷朦里。
夜半靜謐的後宮,身體的痛楚還未褪盡。身邊的男人閉著眼沉睡,掙扎著起身,半幅錦被光滑如璧,倏忽滑了下去,驚得立刻轉過頭去,他猶自在夢中,紋絲未動。暗暗放心,躡手躡腳把錦被蓋在他身上,披衣起身。鶴頂靈芝蟠花燭台上的燭火燃燒了半夜,燭淚垂垂兀自淌著,凝結如一樹燦爛的珊瑚樹,燭火皆是通明如炬,並未有絲毫暗淡之像。只是這宮中靜謐,那明光也似無比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