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參見十二阿哥。」听著身後小太監的請安的聲音,福康安覺得可以清晰的听見自己剛剛腦海中那個潦倒寒酸形象一片片碎裂的聲音。
站在他面前的哪里是落魄蕭條萎靡不正的少年,分明是一個唇紅齒白,珠圓玉潤的小孩子,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十二阿哥今年已經十三有余,甚至比他的還要大上幾個月吧?福康安僵硬的低頭默默的計算兩個人之間的身高差距,再默默的盯著眼前那張肉嘟嘟的粉女敕女敕的臉。流言害死人,想當然真可怕,怪不得阿瑪一直教導自己眼見為實耳听為虛,自己還小,還需要學習,學習,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說起來福康安的這個伴讀身份很微妙,在乾隆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可以讓福康安名正言順住在宮里的借口,對福康安來說,那是他的第一個職位,是他以後要擔的責任,可在十二阿哥永少年來看,好吧,整個宮里只有他一個人是單純從字面意義上來理解伴讀的,伴讀嘛,永的小腦袋瓜子里面蹦不出別的深意,他認定了福康安是皇阿瑪派來陪自己讀書和作伴的小伙伴。
從福公公那里得知伴讀比自己還要小上幾個月,永萬分激動,是個要自己照顧的弟弟吶,等實際見到的時候,永少年有點郁悶和小傷心,這個弟弟……長得比自己高!
永把福康安當弟弟,福康安要給他行禮,他趕緊上去扶住,「福康安,不必多禮。」
福康安心里疑惑,這樣看著這個嫡子也不是不能見人的,為什麼不得皇上的喜歡?看他的舉止氣度孩子氣略重,可也是得當適宜,他剛想到這里,手上一段溫熱柔軟,十二阿哥已經拉著他的手往里面拽了。
「福康安,永看過了,阿哥所里面最好的房子被永住了。」說到這里,小孩的聲音低了下,有點愧疚和不安。
福康安翻白眼,這里面沒別人就住著您一個阿哥,最好的屋子不給你住那還給誰住,好歹你也還頂著一個嫡子的名頭呢。
「那你要不要和永一起住?」小孩希冀的睜大的眼楮,福康安從未見過一雙眼楮里面可以閃出這樣耀眼的光亮,他皺眉,阿哥所這麼多房間,和十二阿哥擠在一起是怎樣?關鍵是十二阿哥這炙熱的目光又是怎樣?
福康安支吾著不回答,永只當福康安不好意思,大方的拍拍福康安的肩膀,「福康安,沒關系的,本阿哥的床很大,不怕掉下去!」
「胡說,他一個伴讀怎麼能同小主子一個床?荒唐!」一旁福公公用力的敲著拄杖,青石板與木頭撞擊的聲音砸在福康安心里,本來完全沒有要和十二阿哥住在一起之類想法的福康安,被這句話氣的火大,「哼,小爺今日便在這里住下,十二阿哥的邀請,小爺答應了。」
「無禮至極!你個伴讀,只配住在西廂!」福公公氣的連平日為了裝樣子而粘上去的假胡子都翹了起來,老頭指著福康安的鼻子就罵,「小主子不懂事,你也不懂規矩,主子從來不與奴才一個房間。」
福康安不屑,斜眼輕笑,「你也不過是個奴才,既然十二阿哥才是主子,主子說要請我住進去,你怎麼不听?」
福公公侍奉了那拉氏三十余年,他從一個小太監混成一個宮里面的老太監,在那拉氏成為皇貴妃和皇後之後,他的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誰見到他不是一聲恭恭敬敬的福公公?他比不上乾隆身邊的吳書來,人那是太監總管,他比不了,可也絕對不會有人敢看低了他,今天被福康安一個乳臭未干的在他看來是小女圭女圭的人一通搶白,偏偏這個小女圭女圭還講的在情在理,老頭子翹著胡子,握著拐杖,哼哼的瞪眼,卻是說不出反駁的話。
永撓頭,拉著福康安的手搖了搖,放低了語氣,「福康安,福公公是長輩啊,孟老夫子說過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要尊敬福公公,要不然永也會不尊敬福康安的公公的。」
小爺沒有公公!小孩那一臉說教和我是兄長你要听我的樣子,福康安大囧,他對福公公可以一言頂回去,可是這個要怎麼辦?
他漫長的沉默讓永小不安和忐忑,是不是自己的語氣太重了?
「那大不了永還尊敬你的公公好了。」
福公公吐血,小主子,你之前不是在為奴才說話嗎?福康安更想吐血,都說了小爺沒有公公這種東西好吧!
不管福康安怎麼無力,但是他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和十二阿哥住到了同一間房已然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福公公在整理房間的時候,還一肚子的悶氣,福康安這個時候無暇再較勁,要他和十二阿哥睡一張床,這簡直太離譜了!
永住的房間是阿哥所里面最好的,但是原因卻不是福康安之前認為的那樣,因為整個阿哥所只剩下他一個阿哥才得的這間房間。這個房間是他六歲那年搬進阿哥所的時候,他額娘親自為他挑選的,那拉氏只剩下他一個親生兒子,說不偏袒是不可能的,只是永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那拉氏給他的永遠是最好的,只是那拉氏不是一個會把這些東西掛在嘴上的人,她不會煽情的抱著永,心肝寶貝兒的叫,永這個傻乎乎的那拉氏給什麼就用什麼,到現在改為福公公給什麼用什麼,事實上,永即便不受寵,他用的東西都是不差的。
這間房是采光好,佔地也大,空間很是開闊,福康安看見臥房的外面還有一個小外間的時候眼楮亮了,「十二阿哥,奴才住在這里就好了。」
專心的介紹自己房間各種擺設的永側過身,歪頭眼楮眨眨,「那里是福公公的床啊。」
「……」
你一個阿哥為毛外面的外間睡得是一個老太監?!
這回福公公沒跟福康安置氣了,笑眯眯的立馬接話,「小主子,既然公子要住在這里,老奴沒關系的。」
「是嗎?公公不是說,想看著永的嗎?」
「那是主子小時候,現在主子長大了,不要看了不要看了,奴才搬出去搬出去。」福公公笑著將床上的被子卷起來,抱著往外面走,笑話,雖然晚上不能看著小主子睡覺,不過,為了那個臭小子不跟小主子一個床,值了!
在經過福康安身邊的時候,某老頭很是志得意滿的冷哼了一聲,福康安回瞪,嘴里念叨著,「刁奴,真是刁奴。」
住的地方在福公公非常樂意的‘幫忙’之下,福康安總算是爭取到了在外間睡覺的方案在永那里順利通過,雖然永本人挺惋惜自己失去了和好兄弟抵足而眠,暢談人生的機會。
永又親自領著福康安在阿哥所里面轉了一圈,最後才神秘的對福康安道,「福康安,要不要看永的寶貝基地?」
「……」福康安在關于自己睡在哪里的問題上莫名其妙的輸了一截,落到最後只能睡在十二阿哥的外間,現在他不敢輕易開口,小孩拉著他走,他不拒絕,只是十二阿哥的所謂的秘密基地其實是一塊本應該是花壇的菜園子是怎樣?
永的愛好很少,那些課業騎射足以讓他花費掉他所有的空閑時間。他性子和那拉氏像,都認死理,小孩兒還不明白乾隆不喜歡他,便是他做得再多也是枉然,乾隆若是喜歡他,他什麼也不用做也是對的,出眾的。
小小少年總是認為皇阿瑪不喜歡自己是因為自己做的還不夠好,他努力的學習上書房的師傅們教他的東西,認認真真的去背,他比不上別人的才智機敏,從來不投機取巧,實打實的看完三百遍再默。阿哥所里面不大的菜園子是他唯一的可以放松的地方,他喜歡那些青青綠綠的菜長大,喜歡聞那些最淳樸的菜香,他花心思去澆灌去觀察,這個是他空閑時間里面唯一的消遣,福康安這個在蜜糖罐里面,在眾人的吹捧喝彩聲中長大的受寵的ど子不明白這些,他看到菜園子唯一的反應不過是覺得這個十二阿哥果然如外界所說,不上路子,當不得嫡子的身份。
福康安冷眼看著永的蹲子小心翼翼捧起菜葉子,獻寶般的給福康安看,目光灼灼,「看,這個是永親自種的。」
明明鄙視一個皇子阿哥做出這麼不合身份的事情,明明在心里看不起這個主子,可是小孩目光過于炙熱,熱的讓福康安說不出別的話,那張臉上燦爛的笑容和邀功般的被隱藏在眼角眉梢的淡淡的期盼匯成了他一天中見到的最美風景,他只能點頭,「恩,主子很厲害。」
小孩瞬時眉眼彎彎,眼楮眯成一條線,福康安也跟著笑,也許偶爾說一次謊是值得的也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