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蝴蝶 二百零八、樹倒猢猻散(2)

作者 ︰ 老老王

二百零八、樹倒猢猻散(2)

二百零八、樹倒猢猻散(2)

這一年十二月的京都古城,正是一派殘破蕭瑟到了極點的頹廢景象

堆滿垃圾的骯髒街道、搖搖欲墜的破爛木屋、面黃肌瘦的病弱市民,安靜到近乎死寂的空曠市集。

持續了將近半年時間的商旅斷絕,讓這座城市陷入了可怕的饑荒之中。而緊接著肆意蔓延的惡性瘟疫,更是毀掉了這座城市的最後一絲生機,只余下一幫奄奄待斃的行尸走肉。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從公卿貴族的府邸中成天飄出來的酒菜香氣,以及悠揚悅耳的絲竹之聲。在蕭條冷清的街道兩側,到處張貼著朝廷頒發的布告,宣揚著「王政復古」的輝煌勝利,每一篇文章都堪稱措辭精煉、對仗工整、語調押韻、詞藻華麗……可惜大多數人都沒那個精神去看上一眼。

——公卿世家有巫女、陰陽師和家神驅除病邪,有四方「勤王義士」進貢的酒菜糧米,自然可以享樂無憂,沉浸在王政復古的光榮夢幻之中。而斷了生計的一般市民,卻只能在饑餓與病痛中掙扎了。

在絕大多數的動亂時代,底層百姓都是無辜和無助的,那些上位者的野心和瘋狂,才是催生戰禍的根源,而最終獲得的結果,卻往往並不會如同最初預想的那麼美好。

因此,到了三路大軍盡皆覆滅,並且西洋鬼畜屯兵大阪、虎視眈眈的消息傳來之後,諸位公卿們的迷夢也終于破滅了。勉強恢復了清醒的朝廷倉皇四顧,卻發現局勢已經惡化到了生死一線的關頭。

在得到了薩摩藩軍力瞬間覆滅的消息之後,依然滯留在京都的土佐、佐賀等幾個外藩兵馬,全都各自悄悄溜走,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返回了故鄉。而那些沒有去東海道的「勤王義士」,聞訊也是嚇得手腳發軟,不敢硬抗強敵鋒銳,于是紛紛收拾行李,卷了這陣子搶掠的金銀財寶,極為神速地拆伙散去,各自回家做富翁去也,讓前來召集他們備戰的朝廷欽使急得直跳腳。

如此一來,仁孝天皇盤點京中兵馬,居然只剩下了長州藩緋月宗一郎的兩千「奇兵隊」,以及劃歸他名下的若干浪人而已。再加上各家公卿和皇室養的家丁衛士,滿打滿算還不足五千人。縱然想要臨時征發壯丁,空蕩蕩的府庫內也沒有兵器可用,而外援也沒了——那位曾經給朝廷起兵提供了巨大貢獻的龍巫教特使艾克林恩,早已帶著那些搶掠得腰包鼓鼓的草原圖坎騎兵,渡海回國去了。

雖然在得知前線兵敗的第一時間,仁孝天皇就派遣使者趕赴西國、九州各藩,號召西方諸侯盡快起兵救援。只是一方面遠水難救近火,另一方面也很難說會有多少人願意進京參戰——如今這列島之內正是瘟疫蔓延的時候,若是草率出征的話,只怕這兵馬還沒走到京都,就已經遭瘟瓦解了。

為此,來不及考慮這一切變局發生的前因後果,朝廷就下旨采取了自認為最有效的自救對策……

當然,按照朝廷一貫以來的不著調做法,這對策自然也是最荒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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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此奉請!諸天神魔降臨此地,急急如律令我等遵照天皇御筆旨意,敬奉香燭祭品在此,還請九幽玄冥之地的主人……糟糕快跑」

皇宮別院,一間樸素但卻潔淨的房屋內,先是咒語聲聲,白光縈繞,接著突然紅光一閃,傳出轟隆一聲巨響。劇烈翻騰的氣浪,當場就掀飛了窗戶和一段牆體,然後還有滾滾濃煙從破損的窗洞內涌出。

幾個身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用袖子掩住口鼻,從房間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然後也顧不得灰頭土臉,就一坐在了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像一堆死狗似地背著靠背直喘氣。

「……該死的,這回居然又失敗了唉,這陣法可是我照著古書一筆一劃描出來的,校對檢驗了不知多少遍,絕對沒有半分錯誤,怎麼還是無法成功運轉起來呢?」

一位年輕的陰陽師拂了拂滿是灰塵的衣擺,隨手丟掉某張燒焦了半截的符,氣呼呼地抱怨道。

「……哼,這陣法都是不知多少代人沒用過的東西了,堆在書庫里頭早已發霉,誰能保證那卷古書上畫的就一定正確?再說,就算這陣法本身布設得沒問題,但我們這些後人的靈力,可是遠不如平安朝的古人那麼強大,駕馭不了陣法脈絡的流動,也照樣只能是白搭」

另一位年齡稍長的陰陽師,心疼地撫模著手中布滿裂紋的青玉杵,同樣氣哼哼地抱怨,「……這滿朝文武也真是全都瘋了,竟然要我們召喚八歧大蛇來御敵他們難道就不曉得,我等世代傳承的陰陽術,只適于消災除厄、降魔衛道,還有就是佔卜預言之類,而不能直接拿來打仗的啊」

「……就是就是,先不說如何把這上古邪物召喚出來,就算真的讓八歧大蛇降臨凡世,又有誰能使喚得動呢?到時候恐怕還沒殺敵呢,京都之人就已經被這條大蛇給吞噬干淨了」

一位留著長胡子的老年陰陽師,嘆息著將一卷泛黃的絲絹古籍丟在地上,苦惱地說道,「……老夫自認為是沒這個本事將它收為式神,你們中間又有誰能有十足的把握?」

這個問題一被提出來,眾位陰陽師頓時全都是心頭打鼓,誰都沒膽量拍胸脯打包票。

沒辦法,那可是這個國度有史以來最著名的妖怪,連高天原諸神都要為之膽寒的可怕魔物;即使是僅次于天照大御神的上古破壞神須佐之男,都必須卑鄙地先用酒把它灌醉,這才能趁機將其斬殺——後來發現其實只是封印了而已——的超級大怪物,八歧大蛇啊

朝廷公卿對陰陽術一知半解,只求召喚出來的式神威力巨大,其余一概不管。但諸位必須親臨險境的陰陽師,卻很明白要降服一只式神是多麼危險的事——簡單來說,就是把神魔召喚出來,搞一場公平決斗,陰陽師贏了,則將其收為式神;若是輸了,輕則靈力大損,重則尸骨無存

可若是要和八歧大蛇斗法……別說安倍晴明了,就連神武天皇也未必能行啊

「……唉,以咱們當前的微薄法力,就算把整個陰陽寮里的人統統湊起來,恐怕也不是八歧大蛇的對手——當年的安倍晴明大人都沒有做到的事情,我等不肖後輩想來就更沒這個本事了……反正朝廷只是想要弄些厲害的怪物充場面罷了,不如去找找看有沒有當年安倍晴明大人遺留下來的符和式神,如何?」

有一位陰陽師舉手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但馬上就遭到了否決。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晴明神社在夏天的京都混戰中被燒了個精光,當年安倍晴明大人存放十二神將的一條戾橋也被炮彈轟塌。就在昨日,老夫還曾經親自攀爬到橋下去看過,發現那具安放式神的石棺早已成了碎末,想來是什麼都剩不下了……」

年紀最長的老陰陽師模了模花白的胡須,嘆息著說道,「……說一千道一萬,朝廷想要我等用陰陽術上陣殺敵,本來就是大錯倘若陰陽術真能肆意驅使鬼神,毀滅天地,一擊而破千軍萬馬,我等又何必如此恭謹地侍奉凡間君王和貴族,領著一份微薄的俸祿受窮?恐怕不是在幕後操縱君王如傀儡,就是各自瓜分疆土,開邦立國,自己當國主稱霸一方了唉,非不欲為,實不能耳」

話到此處,其實已經是大逆不道的誅心之言了。

不過,諸位陰陽師早已在陰陽寮四周布置了結界,倒也不虞消息走漏,被好事之人舉報追究。至于內部之人打小報告……眼下差不多所有的陰陽師,對朝廷都是一肚子怨氣,哪個不曾咒罵過朝廷幾句?

事實上,陰陽師雖然號稱能驅使鬼神,法力無邊,但實際地位卻很是可憐。

鑒于越听話老實就越要受欺負的可悲常理,對待千年來效忠不移的陰陽師,朝廷給他們發的俸祿相當微薄,而且時常拖欠,他們都得靠在外邊接私活打短工,給武士、貴族、富商作法驅邪,尋找墓穴看風水,這才能勉強糊口。可朝廷吩咐下來的正式工作,卻又不能有絲毫馬虎,實在是辛苦到了極點。

而且,陰陽寮的戒律繁多,稍有不慎就會損害靈力,更別提每年都有一兩百天的齋戒要守,以至于陰陽師們名頭雖大,日子卻過得還遠不如神社里那些吃香油錢的祭司和巫女。

但無論陰陽師們心中的牢騷再多,也無法月兌離皇室而獨自生存,因為他們所擁有的靈力,很大一部分都是在依靠官職之便,抽取朝廷的氣運,以求快速提升實力。若是被革職流放,驅逐出京都,一身法力至少得流失五六成,而且重新修煉更加艱險,簡直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換句話說,陰陽師其實更類似于牧師,只是侍奉對象並非確切的神明,而是歷任的天皇和朝廷罷了——通常來說,由神明賦予力量的牧師,自然是沒辦法對神明搶班奪權的。

而且,為了防止他們驅使神魔禍害人間,陰陽師這個職業從誕生開始,就受到很多制約。尤其是不能隨意殺人,若是造了太多殺孽,就會遭遇五雷轟頂之類的天劫,任憑你本事再高也躲不掉。

因此,陰陽師們才會對朝廷要求他們召喚八歧大蛇之類的上古怪物,為保護朝廷社稷而上陣殺敵的旨意如此抵觸——誰曉得這聖旨能不能消弭天劫啊

再說,他們也不覺得自己擁有獨戰千軍的本事,更沒有主動為朝廷效死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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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陰陽師,乃是依附朝廷而生,朝廷強盛,則我等亦可分享國運,朝廷衰落,則我等同樣日趨沒落。當年平安朝的那些陰陽師何其強橫,可照樣也沒能擋住關東武士的肥馬大刀。如今我等擁有的微弱法力,與平安朝的先輩古人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而西洋鬼畜的堅船利炮,與古代武士的弓馬刀槍相比,亦是天壤之別除非高天原眾神下凡助戰,否則那真是萬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了」

老陰陽師輕輕撫模著胡須,對著一眾年輕後輩如此嘆息道,其他人也紛紛點頭稱是。

由于朝廷在幕府時代嚴重沒落,財力逐漸枯竭的緣故,宮廷中殘存的陰陽師也越來越少,從滿編制的八十人,一直縮減到了戰亂爆發前夕的二十余人。而在這幾個月的戰事之中,又陸續有人不幸身故,哪怕算上未出師的陰陽生,此刻的陰陽寮內,也只剩了十幾人而已。

世人都以為陰陽師如何的神通廣大,但他們卻很清楚,在凶悍武人的刀劍槍炮面前,自己不過是一戳就穿的紙老虎而已,別說什麼輔佐天子開太平之世,在戰場上能保住自己就不容易了。

正當一堆陰陽師坐在院子里唉聲嘆氣之時,幾個陰陽生走進院落,給他們端了午飯過來。

飯食很簡單,只是摻雜了麥子的飯團而已,連包裹在外面的海苔都沒有。而送飯的幾個陰陽生,看上去狀況更是寒磣,穿著不太合身的破舊衣服,全身上下因為饑餓而瘦得皮包骨頭,看著放在師長前輩們面前的那些香噴噴的飯團,一個個都咬著手指頭直流口水,不時從月復內傳出「演奏腸子」的聲音。

自從朝廷掀起倒幕之戰之後,把這個國家帶入亂世之後,對于陰陽師們而言,城內那些武士和商人的生意就隨即消失了,生計頓時大受影響。之後,各方「勤王義士」進貢給公卿貴族和皇室的財貨雖多,但陰陽師們能夠分潤到的卻很少。直到最近瘟疫爆發,願意花錢請他們來驅除病邪的貴族才多了起來,可京都的糧食也早已變得有價無市,想要花錢買都買不到了。

除了本職還有外快的陰陽師尚且如此,那些還在學習階段,沒外快且俸祿更少的陰陽生,則過得更是可憐,連粗糠都吃不飽。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慘」,再加幾個字,那就是「慘透了」

所以,雖然對著簡陋的飯食直皺眉頭,陰陽師們還是默默地抓起飯團,塞進嘴里沒滋沒味地用力咀嚼,不料有人卻差點被磕了牙——這飯團用的米麥不僅帶著霉味兒,里面還盡是砂子,根本沒篩干淨。

伴隨著痛苦的申吟聲,一部分陰陽師捂著嘴巴將飯團丟給了陰陽生,更多的人則是硬撐著吃了下去,在這座每一天都有許多人餓死的城市里,再怎麼粗劣的糙米也是非常珍貴的。

只是在這頓痛苦的進餐之後,他們對朝廷的怨氣也不免更大了,話語間自然也變得更加放肆。

「……眼下的京都死氣縈繞、百鬼夜行,怎麼看都不像是什麼有道明君在世的場面。」

某位陰陽師如此抱怨說,「……當今的這位聖上啊,明明自己是天照大御神的後代,可為了起兵倒幕,卻和天照大御神的死敵,黃泉之神月讀命擅自結盟,還許下一大堆根本沒法兌現的好處,說是數典忘祖都不為過,也不怕遭天譴……唉,如今京都城里只剩下幾千兵馬,統領這些人的緋月宗一郎雖然也算名將,在長州藩打過不少漂亮的勝仗,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以他手頭這點兒可憐的兵力,卻要在無險可守的京畿平原,頂住大阪那邊上萬西洋兵士的攻擊,實在是讓人感覺希望渺茫啊」

「……以我的看法,如果沒有外援的話,這一仗恐怕會打得很艱難,要不然也不會硬逼著咱們召喚怪物了。眼下的朝廷啊,只怕是已經急得連貓爪子都想拿來用了」

「……外援?眼下各類瘟疫來勢洶洶,蔓延四方,各地的藩主土豪,一個個縮在碉堡里防疫都來不及,又哪里肯賠上性命,主動出來招惹疫病?原本朝廷能忽悠那麼多人參與倒幕,靠的是自家的大義名分。如今的東軍又抬出了那些後南朝余孽,樹立起了一個鐮倉朝廷,所謂大義名分已經是能夠與我輩共享了。

而咱們這位陛下先是強行尊奉黃泉之神月讀命,然後又悍然頒布滅佛令,把千年以來一直親近朝廷的佛門給剿了,搞得天下瘟疫叢生而無人醫治,神界次序也被攪得亂七八糟。原本應該听從天照大御神後人吩咐的各地神社,如今也是怨氣沖天,再不肯盲目跟從……如此不顧民心的倒行逆施,都把自家形象給毀到了這般地步,朝廷又還能往哪里去求援兵?」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激動,也越聊越灰心喪氣,痛罵天皇和朝臣的髒話不絕于耳。然而,就在這個大家都快要蹲到牆角畫圈圈的時候,一名陰陽生突然悄悄湊了過來,壓低嗓門對諸位先輩師長說道。

「……諸位前輩,不知可否听小子一語,既然當今這位聖上倒行逆施,朝堂上也盡是奸臣昏官羅列,眼看著前途黯淡,氣運將盡。我等又為何要繼續吊死在這一棵樹上,而不去設法自救呢?」

「……自救?你該不是跟那邊的什麼人取得了接觸,想勸說我等背棄朝廷吧?」

年紀最大的老陰陽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朝廷如此苛待我等,若是能有出路,誰不想另攀高枝?可是我等一身靈力,有大半來自這朝廷官職的賜予,若是放棄的話,就要靈力大損。萬一朝廷再發一道懲罰的聖旨,還會很可能直接墮落為凡人,之後又該以何為生?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老夫是不會走的——當然,萬一真的到了京都城破的時候,為了保全身家性命,也就實在顧不得什麼靈力和法術了……」

「……不錯,在咱們這陰陽寮里,可沒有幾個愚忠之輩。若是當真可以隨便跳槽的話,我們早就去投靠幕府或大阪豪商,或者自己到外地開個小神社了。有誰願意蹲在這破地方被人隨意驅使,還要受窮做白工啊可這不是沒辦法全身而退嘛若是沒了這身降魔驅邪的本事,就算離開了朝廷,又有誰願意接納?」

另一位陰陽師也接著說道,而那位提出建議的陰陽生卻只是詭秘一笑。

「……諸位前輩說的都很對,我輩的身份確實特殊,想要投靠武家或財閥,都很有些難度。為了保住這一身苦心修煉的法力,只能勤勤懇懇地侍奉皇室,像條老黃牛一樣任勞任怨地干活……可問題在于,除了京都的這位仁孝天皇陛下之外,如今的關東不是又有了另一位聖上嗎?」

他抬起一只手,遙遙指向東方,然後對一眾恍然大悟、眼神發亮的陰陽師們咳嗽一聲,又胸有成竹地接著勸說道,「……既然如今有了門路可保一身法力無虞,那麼根據如今的這種局面,我等陰陽師究竟該效忠哪一個朝廷、哪一位陛下,諸位是不是應該再考慮考慮呢?」

ps︰新的一個月,新的氣象,計劃在本月結束這一卷,還請大家多多投票捧場,謝謝

(君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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