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細雨濛濛，宅前的那名男子長身玉立，風神秀雅，頭戴玉冠，身著暗紫絲綢魏服，罩著狐毛瓖邊的朱紅披風，袍襬繡著紅線蝙蝠，意同洪福之意。
黃昏的橘光映得他膚色如晶瑩白玉，乍看之下，濛濛雨景里搭著這麼個俊人兒，簡直跟她在大魏字畫鋪里見到的絕色美人圖沒兩樣。
徐思思有些傻眼，心里掠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他此次赴約打算利用男色，對她先下手為強了。接著，她又失笑，什麼先下手為強，他下手快得過她嗎？
是她不好，這兩年火里來火里去，心眼漸漸增多，這老是算計的心態一時還是改不了。
她瞇起有點模糊的目力掃過小巷，沒有他身邊的侍衛，正合她意。既然他提前赴約，那、那她心里一陣蕩蕩悠悠，想到前兩天她在大魏看的一出戲，里頭小角兒有一句她頗感認同的肺腑之言——
得不了你的心，得了你的身，將來老了回味也好。
當然，大魏的戲古板了些，最後這小角沒得逞，但，不表示她下場相同。這次再不成，她立下惡誓，來世必要跟溫于意一樣，嫁個百八十個相公，以彌補這一世連個回味的機會都沒有。
她快步上前，笑道︰「陛下，我沒料到你會早來，眼下還是大魏新年，你日理萬機，我真是」
一雙黑眸轉來，先是戀戀落在她面上，接著，他往下看，噙笑的秀雅面容微的一怔。
徐思思明白他的詫異。今日她換上大魏女裝，上身白絹護領，闊袖狹袖口，外頭套著及腰桃紅短比甲，是暗色襦裙，再在裙外著一較短的三色牡丹裙。
她思量一會兒，面容演出不好意思狀。笑道︰「陛下來得巧，今天我才第一次穿呢，原想你過幾天赴約，我也習慣這樣的穿著再穿給陛下看，哈哈，我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陛下莫笑。」
「穿給我看？」他揚眉。
她憋憋氣，試著讓臉紅一紅，她不知有沒有成功，但她看見李泓貞朝她探來，她還真心跳一下。
李泓貞掌心輕觸她冰涼的頰面，柔聲道︰「你一定是在路上走了許久？怎麼沒帶傘呢？」語畢，他笑著月兌下連帽披風，改披在她身上，順道替她兜起帽子。
她嘴巴掀了掀，最後還是選擇「欣然受之」，匆匆抱著酒罈推門而入。「陛下請跟我來。」
「四下無人，二姑娘可叫我泓貞。」
她含糊應了一聲，笑道︰「陛下，還在年節呢，听說大魏宮宴足有十幾天之久，你怎有空今日來？」
「新皇剛登基，百事待理，夜里宮宴暫停幾回。趁此，你信邀約，無論如何我定要來，此刻至明日四更我都空了下來。」他隨她走在短廊上，不動聲色打量她新租的宅子。
這一地段，不算極好，如過節慶吵得不能安眠，多是租給短期商旅或者偶爾來往的百姓。
他深深看著她的背影，眼瞳抹過一絲豁出去的狠辣。
她將屋子門打開，頭也不回地走上屋中，道︰「陛下，此處精小，沒有廳，類似客棧，我只承租一房，但目前其它房無人，還請陛下將就些。」
他柔聲道︰「我一點也不介意。」
她來到自己的三號房，一進去，迅速將桌上的書冊收起，李泓貞眼力極好，看見那冊上是大魏偏沿海的游歷地點。
「陛下，請坐。」
徐思思笑咪咪地解下披風，取過酒罈倒酒，指尖還有點顫抖呢，她偷覷他一眼，見他注意力在她一身女衫上，不由得暗松口氣。
鎮定點鎮定點，沒什麼好罪惡感。她有時雖是無恥一把，但絕不會對心愛的男人搞下藥，她只想酒醉好談事。他對自己克制力極佳，因而微醺即止，但，正因平日微醉止量，一旦灌酒，他一定容易喝醉，到時腦袋渾沌，要允事就方便許多了。
自李泓貞登上皇位後，只有一次匆匆回太子府，那時她剛從鐵匠鋪里訂了一把西玄長刀，回去時本想見他一面，不料竊听到他與錢臨秀的父親談話，言談中她听到關鍵字語——
大魏後妃的清白是很貴重，需要層層檢驗的。
換句話說，在大婚那天晚上，在宮里那張床上，在皇帝的身下，一定要是後妃的初次。
亂雷簡直是劈在她頭頂。對啊，她怎麼健忘了，西玄老皇帝的三宮六院哪位嬪妃不是這樣經歷過的？
當下，她隱約有個模糊念頭，直到那戲里一句︰得不了你的心，得了你的身子，將來回味也好。
轟隆隆地，她的天靈蓋被擊中了。
是啊，在將來乏味的人生可以慢慢回味著。
眼前這大魏陛下口頭對外說她將是他的皇後，但他也不是沒了她就會死人。她相信依他能力，大魏有很好的未來，依他的深謀算計，她走後他必會再擇後妃——除非愛得太深，否則這世上是沒有頂替不了的人。
所以——
她掃過銅鏡，鏡里的自己應是美人？美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她放心了。
「陛下，可還記得當日在九重宮門前你所承諾，若是有誰能取了大皇子的項上人頭，你必允此人一個心願？」
李泓貞深深注視，微地點頭。「我確實說過此話。」
她笑開懷。「那先喝酒！自陛下入宮後，想是經歷幾番宮廷慶宴，對這小家子氣的慶賀不怎麼看入眼，但，這是徐思思一番心意。這快兩年的日子，徐思思日日夜夜盼殿下成陛下，如今終于盼成，真是心中寬慰不已。」她舉杯。
李泓貞笑道︰「宮廷慶宴不過是例事，賀過便罷。二姑娘真心為我擺設一場，泓貞這才是真正打從心底歡喜。」語畢，當著徐思思的面，如玉長指扣住酒杯，輕輕與她相擊，一飲而盡。
撲通撲通，她目不轉楮看著他舉杯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