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秀愣住,只覺王爺這話似乎另有含義。
「臨秀,你說,烏桐生是哪一種人呢?」他心不在焉的說。等他回神時,他發現自己竟在細細解開她與耳飾糾纏的細發,免得她不慎拉扯,傷了耳垂。
他微地一愣,手指驀然頓住。
「這……」這一個多月來,那位烏大公子尾隨他們的車隊,不曾巴結過他們。他哪談得上了不了解烏桐生,但,一個能跟著他們一個多月,只為見徐思思一面,一見他們吃力抵御山賊,現身護住有徐思思那輛馬車的人,他想,絕不是普通人。
「既然他助本王擊退山賊,那麼本王允他一個願望,你去問他,他想要什麼?叫他仔細想想。」李泓貞溫聲道。
臨秀大喜過望,領命而去,沒一會兒,他嘀嘀咕咕的回來,他道︰
「王爺,烏大公子說用不著什麼願望,只盼能見二小姐一面就好。」
「是麼?」他毫不意外。「二姑娘眼下情況不大好,你跟他說清楚了嗎?」
「我跟他提到,二小姐這些時間渾渾噩噩,連吃喝也要人看顧著,他道這也無妨。」
李泓貞神色有些微妙,嘴角卻道︰「車隊繼續走,去請烏大公子上這車來,如果他衣袍沾太多血,就去找件外袍讓他披著,莫讓二姑娘受到驚嚇。」
臨秀再次領命。
李泓貞心里嘆了口氣,而後一呆,不大能理解自己為何嘆息。
他嘴角又彎,溫柔的替她拉攏衣袍。「二姑娘休息快兩個月了,也該是時候振作了。倘若……」他本想說,如果沒有將會有的危機,她要繼續這樣下去,他也不會阻止,但,話到口自己也覺得有些古怪。
這些時日他解衣推食的照顧她,不就是等她清醒,要她真心為自己賣命嗎?
就像……她對秦大永那般……她並非要她真為他死,而是……就是對秦大永那般的心意……
不清醒,又怎麼為他做事?依他現在的身份以及將有的處境,根本無法長期照顧一個不想醒來的孩子。
「你真是福星,是不?瞧,我上了你的馬車,誰也傷不了我,是西玄人不認良人。真正的良才是要放對位子才能嶄露的。徐思思,你並非一無是處。」一頓,他望著她,低嘆︰「你的夢里,有那位黃公子嗎?若是你心目中的那位黃公子,就能這樣照顧你一生。」
徐思思本市垂目把玩著袍間的腰帶,不知何故,她目光慢慢抬起,落在他的面上,與他互視。
那眼神尚有迷迷糊糊的,似是不知身在何境。他淺淺一笑,自腰間解下墜飾,改而系在她腰帶上,他柔聲道︰
「這些時日,更二姑娘提過大魏盛產的海產,風俗民情等,卻忘了跟你替大魏與西玄的不同。西玄主浴火鳳凰,但大魏不同,大魏天子屬龍,伴在金龍身邊的是蝙蝠。蝙蝠在大魏有洪福之意,二姑娘,你在我心中就如此物。大魏是我的家鄉……對我來說,那是比西玄好上千百的地方,也許你一開始不適應,但,久了必定喜歡上那樣的地方。」遲疑一會兒,又替她撩順耳環附近的發絲,免得拉扯。接著,他伸出溫暖的手遮住她的眼。
他撇開俊目,輕聲道︰
「別這樣看我……你該清醒了,我沒法再這樣顧你了……」
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上了馬車。他先是看一眼坐在里頭的徐思思,再瞟向李泓貞。
李泓貞笑若暖風,說道︰
「若在往常,你要與二姑娘私下說什麼,本王都無權過問,但如今她有些迷糊,無法自行作主,本王既然代她作主見你,自該在旁負責,以免出了差池,本王就對二姑娘不起了。」
烏桐生收回冷淡的目光。他坐在徐思思正對面,自懷里掏出烏木牌子,放在兩人之間。
接著,他就這麼定定望著她。
李泓貞也沒有說話。他溫潤的眼瞳落在車窗外頭。窗外是西玄大好山河,細微的雨絲斜飛,讓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巒被淡淡的白霧纏繞著。這本是山林良景,令人心躍,但此刻車隊靜悄悄的,極有規律的快速前進。
雨絲飄進窗里,李泓貞這才微微回神,注意到自己手指輕敲著膝頭。他只有在心里略略煩躁或者不安時,才有此下意識動作,眼下並沒有遇上危機時,怎麼他會有此動作?
他不及細想,又見雨絲落在近窗的徐思思身上,二話不說,攏上窗幔。
徐思思的視野里盡是灰蒙蒙的一片。她有點焦慮,因為眼前灰忽忽的人佔有她的床位,讓她想睡也不行。
她低頭,被腰間形狀像小蝙蝠的佩飾吸引,她手指扯了扯,听得坐在右邊人的柔聲笑道︰
「哎,別扯。」一雙手進入她的視野中,阻止她拉扯的動作。
這雙灰色的手,她是眼熟的。手的主人這些時日天天好心的陪她一塊吃飯。她在心里總是叫他一聲黃公子的。
她倦了想睡了,伸手想拽住這雙手入睡,不料從中橫出冰冰涼涼的手掌執起她的手,一塊木頭落入她的掌心。
「二小姐,烏桐生依約前來了,你可還記得當日的過門令?」那聲音冷幽幽的。
她不大懂……不記得……
「二小姐若在西玄,我該當等你康復再談,但如今快到大魏與西玄交接之處,一入大魏,二小姐必會攪近大魏皇位之爭。」烏桐生不理李泓貞在旁听著徑自道︰「所以,烏桐生不得不強見小姐一面。」
她垂著臉,雖然這人的手寒涼透徹直入她的心扉,她也沒有抽回手。
「先父在獄里熬不過酷刑咬舌自盡,死後尸身游街,游至長孝街時,爐子連著三匹失控,宮中引起鬼神作祟,便差人草草收葬先父,小姐可還記得此事?」
徐思思先是听得「咬舌自盡」四字,腦中充斥那滿地鮮血,再听他提到此事,一幕幕灰暗的畫面閃過她的眼前,她的唇瓣動了動。
烏桐生再道︰
「當日游街,你與秦大永皆在場。先父入獄時曾言,一朝失勢,再無翻身之日,可憐他獨子一身才華,錦繡前程終是如枯燈盡滅。他曾叮嚀獨子,若然烏家得幸留獨子命脈苟活在世,不必折損傲骨白求朝堂官員。他將朝中官員一一數來,數到徐家時,先父嘆道徐太師乃入贅之身,不會蹚此渾水,徐家女兒人中龍鳳,與獨子一般高傲到不理世間起落,唯獨徐二小姐,或有可能同情烏家,可惜二小姐能力不足,一切枉談。」他頓口,冰冷的聲調忽的沉下,目不轉楮望著她,道︰「那天,烏桐生就在長孝街上乞討,被迫親眼看先父尸身如此被糟蹋。當日,他想著人生不過如此,大不了連命也不要。哪知,竟發生那種事,他不信鬼神,當下二小姐也在場,他卻以為是執金吾秦大永暗中不忍下手。」
她恍恍惚惚的想起那確實是自己所為。
那時,她猶豫很久,長孝街上有人子,要人自親眼見父親這般,情何以堪?縱有百般不是,人死百了,何苦累及無辜的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