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分,街上行色匆匆地走著名式寫字樓里上班的人群,車水馬龍之中喧鬧非凡;然而隔了一堵玻璃幕牆的咖啡廳里,卻是清寂異常,只有輕柔的音樂聲靜悄悄地流淌。
一張桌子旁,坐了兩個女人。
不知那沙發的皮質是惹人過敏、還是上面爬著毛毛蟲,只見其中一個女人扭來扭去,就是坐不安穩!
章沫沫近乎抓耳撓腮的等待,卻始終等不到姐姐開口;關于基金會慶典上與項左同時出現在女洗手間里的那一幕匪夷所思,她只等著念晴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可不巧坐在對面的女人溫柔得簡直達到了可怕的程度,絕口不提那一幕尷尬!
最後忍不住的,還是章沫沫。
「姐!那天,真的……是誤會!」
「嗯。」
念晴垂著頭應得平淡,心里卻漫出苦澀。這算是什麼誤會呢?認錯了人?喝多了酒?想要相信,卻只是辦不到!
「我和姐夫真的什麼都沒有!我發誓,姐,我和他見過三次面,就領了結婚證。胡伯伯說,姐夫家里逼婚逼得急,所以,婚前真的只見過三次面!婚後,我也沒踫過他!不是,是他也沒踫過我……」
說到這里,倒是真不知道主謂賓該怎樣搭配才合理;章沫沫‘啪’的一聲輕敲在了桌面上,「我跟他什麼也沒有!」
亮晶晶的眼楮,一下下眨出來的都是焦急;章念晴心下一動,無端端就生出些愧疚;沉吟半晌,終于越過桌面,握上了妹妹的手。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我知道!」語畢,又猶豫良久,卻沒再多說些什麼。
從前,是沫沫以父母剛剛去世當借口,不肯與項左住在一起;然而現在,卻是項左以工作忙為理由,執意要一個人睡在客房……
此時,章念晴倒是很想問一句‘當初他對你可曾提過那方面的要求’來確定她的丈夫會不會是有些什麼功能障礙,只是,無論如何問不出口。
有也好、沒也罷,她愛的,是項左這個人!
她愛他,遠比任何人所知道的時間都更早、更久遠。五年前,當她還是個高中生,無意中在《財經》雜志封面上看到的他的臉,英俊張揚的青年,偏偏生著一對深邃冷酷的眼。鳳毛麟角的Harv.全免生、尚未畢業便就無限耀眼的英才,究竟要有多堅硬的情懷,才能不把這樣的男人放在心上?
她仰望他、傾慕他,卻也知道他與自己,如雲泥之別。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關注著、思念著,為了能向他靠攏哪怕一點點,她報考的大學都與他有關!——因為他是在H大附中上的高中,所以她就單單報考H大。章念晴清楚,就算窮其一生,她也不可能考進Harv。所以,只要是他曾經讀過的學校,哪怕是附中與大學的分別,那也算是圓了自己的夢!
一年前萬佳舉辦的那一場招待舞會,是她與他的初見!踫巧她借著畢業實習閑賦在家,父母帶她出席,想不到,卻見到了他。從前只在雜志封面上見過的男人,一旦放大了、活生生來在眼前,讓人怎麼也移不開視線。他比雜志上更加耀眼,不經意間散發出的冷峻,就如抹了毒藥的鑽石,危險、卻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蠱惑人心的孤傲,索去了近乎全場女性的目光;他卻只同主辦方的老總寒暄了幾句便要匆匆退場。臨走到門口,卻在無意間瞥到了她的臉!他獨獨望著她、似曾相識般含了笑、緩緩走近,‘章念晴?能請你跳支舞麼?’
那一刻,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伸出手的同時,也獻出了自己的心;一舞傾心,自這一夜,已是無藥可救……
天大的喜事,接踵而至!那舞會過去沒多久,胡伯伯便將項左有意與她正式相親的消息帶到了她家里。那一刻,她只覺自己是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只是……來不及享受這喜悅,三天後的一場車禍,奪去了這所有的一切。
「這就好!」章沫沫一只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長舒了一口氣;另一只手,卻兀自舍不得放開念晴。「姐……姐夫他,對你好不好?」
章沫沫問得忐忑,這一段時間發生的所有異狀,她不敢對念晴說。孿生姐妹,到底有多了解對方,只有她們自己才清楚。念晴對項左的愛戀到底有多深,從上高中時兩人擠在一個被子里說悄悄話開始,她便知曉。
念晴原本就溫柔內向,車禍後昏迷了八個月更加是沉默寡言。她需要愛,那份渴望了五年的愛,對她意味著什麼,不是至近的親人沒辦法體會。
可是良久,念晴卻並沒說話。她放開沫沫的手,緩緩靠到了椅背上面;面色沉郁得讓人心碎。
「姐,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望著念晴緊蹙的眉尖,章沫沫忽然有一種墜入谷底的恐懼。項左對她公司所做的一切,她都可以忽略不計;可是在這日復一日的焦頭爛額中,她竟忘了她的姐姐也有可能受到秧及!
想到這里,章沫沫‘騰’的一下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顧不上服務生投來的驚詫目光,跌跌撞撞奔到念晴身旁的沙發上,死捏著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是不是姐夫跟你說什麼了?他對你做什麼了?」
章念晴沒有說話;她只是微微側了臉,望著沫沫滿目的焦急,無力地搖了搖頭。沉默中凝滯的空氣,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相對無言;良久,姐妹倆誰都沒再說話。
章沫沫的廣告公司,每況愈下的窘境;念晴所遇的極端冷漠,這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著一個事實……這場偷梁換柱的騙婚,項左,知道了!
在虎口里拔牙,能有什麼下場,姐妹二人誰都不敢去深想。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不管他是知道了也好、深度的懷疑也罷,這件事,絕對不能承認!
打死,也不能承認!
她,不能承認;因為在內心里,仍舊隱隱暗藏著一絲希冀——不管,他再怎麼懲罰她的欺騙也好;最少,她姐姐能獲得幸福。這件事,跟念晴一點關系沒有,從頭到尾,欺騙他的,只有她自己!
她,也不能承認;那個男人,她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之後,上天賞給她的唯一恩賜;那是無論如何,不能放棄的恩賜!
「姐,你記清楚!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所有的欺騙和隱瞞,跟你半點關系,都沒有!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只需要記住這一點,就好!」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碎了兩人俱是說不出口的苦郁!章沫沫放開念晴,接起手機沒說兩句,臉上卻是變了色。
「什麼?辭職?」
忙不迭趕回公司,一路上電話就沒停過!都是員工打來辭職的申請,當章沫沫終于站在那毫不起眼的‘同智創意廣告公司’的招牌前,她甚至猶豫了很久究竟還有沒有必要進去。小小一間廣告公司,里里外外,五個員工;集體被盛聯挖角,章沫沫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氣得直想笑。
那個男人,真是凶狠得無可救藥。破壞她公司的買賣,不算完;現在,是打定主意要她作光桿司令了!
直到從里面推門走出來一個束著馬尾的年輕女孩子,章沫沫這才驚訝地喚了一聲。
「董菲,你怎麼還在這里?」
「章總,我跟著你!」
董菲氣鼓鼓的小臉,壯士斷腕一般的堅定。這一句話,著實讓章沫沫吃驚不小;面對盛聯拋出的橄欖枝,還能大義凜然選擇留在這小廣告公司的人,竟然在這世界上真的存在?
「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章總,我從進公司時連CorelDraw都用不好,一筆一畫都是您教我的;我不能作那狼心狗肺的事!」
章沫沫看著這女孩子英勇就義一般的臉,悲苦無力之下竟是被她逗笑了。
「董菲,多少人工作十幾年想跳進盛聯都進不去;現在剛好趕上這麼一個好機會……」當然,所謂的好機會,對她來說卻是受到詛咒的十字架;「我謝謝你,可是你也看到了,公司就剩咱倆人了,對你來說,實在是沒什麼前途……」
「那有什麼!章總,你再招人就是了!反正,我是跟定你了!實在,你要是不想開公司了,咱倆到別地方去應聘設計員,你當經理、我還給你當小兵!」
章沫沫忽然發現,連日來的陰風驟雨,竟然就在這小姑娘舉重若輕的一句話之下,神奇般的全都消失到了天邊。她整日里愁到肝腸寸斷一般的淒苦和膽顫心驚,哪里就到了活不下去的境地?!
看著那‘小兵’飽含著鼓勵與希冀的圓眼楮,章沫沫長呼一口氣,一手挽起這小兵的胳膊。
「走,頭兒說今天請你吃飯!然後咱倆‘夜色’狂歡一晚上,迎接公司的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