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過後,李如意正式走馬上任。此前,武館方面一度大事宣傳,對外聲稱聘得北方一位武學大師前來授課教學,凡有志于深造武學者,不論正式學員、掛名學員、臨時學員,只需交納若干人民幣,一律歡迎前來听課。授課地點設在武館教學樓一間最大的多媒體客廳,開課第一天,來自館內的、館外的各式學員擠滿了整個大廳,密密麻麻水泄不通,那場面實在火爆之極,即使國內一線明星走穴演出,也不見得有如此人氣。當此之時,李如意豪情萬丈,意氣風發,置身三尺講台之上,噴珠吐玉,舌燦蓮花,大侃臨敵格斗之技、生死搏殺之術,什麼「出手必見血」、「一招必致傷」,什麼「分筋錯骨手」、「追魂奪命拳」,什麼「十步殺一人」、「飛劍取人頭」,听得在場學員個個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一節課講完,滿堂喝彩。末了,現場听眾有人舉手提問。一名上了年紀的學員搖頭道︰「李教練大談格斗戰術,頗有‘唯技擊論’的嫌疑,竊以為不可取。武術絕不是簡單的暴力文化,而是一種高深的雅文化,習武之人貴在修身養性,要是整天殺氣騰騰,動輒喊打喊殺,那就不免落于下乘了。孫子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一個真正的武者,心中時刻謹記著‘止戈為武’的理念,事事以和為貴,犯得著一天到晚跟人動手打架嗎?」
李如意冷笑一聲道︰「什麼修身養性、止戈為武,都只不過是武術的附帶功能罷了。武術的核心就是格斗,離開了格斗一切免談。」
那學員不屑道︰「這麼說來,練武就為了格斗?這也太下作了!」
李如意嘿嘿笑道︰「你吃飯為了什麼?不就為了填飽肚子嗎?只有先填飽了肚子,你才有心思去講究飯菜的營養、口味。要是你連飽飯都吃不上,整天餓得前胸貼後背,卻來大談飯菜的營養價值、口感滋味,那不是腦子有病嗎?同理,練武為了什麼?不就為了格斗嗎?習武練功,首先就要立足實戰,如果你練來練去卻不能打,不敢打,還瞎談什麼修身養性、止戈為武?你拿什麼來修養自己的身心?你靠什麼去止息別人的干戈?」
那學員明顯不服氣,卻又無話可說。另一個學者派頭的听眾提問道︰「中華武術浩如煙海,門類繁多。敢問李教練,哪一派的哪一門功夫最厲害?」
李如意反問道︰「你認為哪門功夫最厲害?」
那人道︰「我個人認為,沒有最強的武術,只有最強的武者。任何功夫,只要練到家了,就能獲得強大的破壞力殺傷力,又何必專門強調格斗搏殺?」
「你這話乍一听似乎有理,仔細一琢磨,那是電燈泡上點香煙——其實不然(燃)。」李如意微笑著解說道,「所謂‘沒有最強的武術’,那是相對而言,豈能絕對化?你敢說天底下所有武術都處在同一水平、同一檔次?你敢說世界上任何功夫都沒有優劣之分、高下之判?只不過咱們都不是三歲小孩,有什麼話不能想說就說,發言之前必須考慮後果。要是我說南拳不敵北腿,練南拳的朋友肯定大為光火,說不定要興師問罪;要是我說外家不如內家,外家拳的朋友必然火冒三丈,說不定要群起發難。他們哪管什麼是非曲直,哪管我說得有理無理?所以,為了營造和諧氛圍,為了大家相安無事,我只好說︰南拳北腿,各有千秋;內家外家,各擅勝場;沒有最強的武術,只有最強的武者。最後,謊言重復一千遍,終于成了真理。實戰格斗,是檢驗武術殺傷力的唯一途徑,輕視格斗的低劣武術,你苦練半輩子還不能用于實戰;注重格斗的高明功夫,說不定練上十天半月就能臨陣克敵。你說,要是不強調格斗搏殺,漫無目的盲修瞎練,能成什麼氣候?」
李如意這番話剛一說完,台下又一個聲音高叫道︰「說得太拽了!世上的功夫肯定有好有壞,有真有假,中國功夫貌似很牛,其實是吹的;外國的搏擊貌似很菜,打起來卻能要你命!世界功夫排行榜上,第一位就是泰拳,人家最重視格斗,五百年不敗啊。」說這話的,是個非主流的毛頭少年。
李如意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五百年不敗?世上什麼功夫敢號稱‘不敗’?武功固然有優劣之分,然而人更有強弱之別。泰拳手難道從無敗績?一個練泰拳的被人打趴了,你會對人說︰那是他學藝未精,是人的問題,不是泰拳的問題;要是一個練武術的被打敗了,你立刻就說︰瞧,中國功夫不行!你知道你這是什麼心態嗎,你這是典型的漢奸洋奴心態!」
那少年不忿,狡辯道︰「我這麼說是有根據的。人家泰拳高手,一拳砸下去,打穿半米厚的鋼板,一腳飛出去,踢斷大腿粗的鐵柱,一身硬功,抗打能力超過鐵布衫金鐘罩」
「夠了!」李如意一口打斷了他的話,「格斗靠的是技巧,誰跟你死拼蠻力?就算你一拳打碎昆侖山,一腳踹翻太平洋,你打不上我頂個屁用!你抗打能力再強,踫上了我的‘寸勁’、‘暗勁’、‘滲透勁’,到時候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那少年還想繼續狡辯,台下另一個聲音搶白說︰「泰拳有什麼了不起?柔術才是格斗中的王者!UFC世界綜合格斗賽上,哪個高手不是靠柔術克敵制勝?」李如意兩眼一掃,發現說這句話的正是武館的正式學員梁曉儔。
李如意盯著梁曉儔問︰「你說說柔術有什麼獨到之處,憑什麼在格斗中稱王?」
梁曉儔道︰「柔術最大的特色就是纏斗、絞殺,不拼蠻力,注重技巧,善于以巧制拙,還能反敗為勝,在地面格斗體系中堪稱王者。就算對手是千斤鐵漢,一旦被我的柔術鎖住,他也無可奈何,只能認栽服輸。」
李如意搖頭道︰「柔術這玩意兒,只不過在特定的規則下月兌穎冒尖罷了,要是不幸踫上了中國的內家神功,柔術的末日也就到了。我一個‘抖震勁’發出,你的‘三角鎖’、‘十字固’、‘斷頭台’之類玩意還不統統玩完?再者,柔術這玩意兒只適合擂台上一對一的比賽,在現實的遭遇戰中,踫上一對多的情況怎麼辦?哪天你在街頭惹上了倆流氓,你們沖突起來,你的柔術能同時鎖倒兩個人嗎?在沒有任何規則保護的實戰格斗當中,你用柔術跟人纏打,與自殺何異?」
梁曉儔不覺一呆,想了想又說︰「中國武術里面,不也有‘地躺拳’、‘地堂腿’、‘地堂蛇形術’等等地面功夫嗎?這些功夫也都講究滾打、纏斗,其動作、技理跟柔術有不少相通的地方,難道也不適合實戰格斗?」
李如意笑道︰「地堂功夫,那是武術體系中不入流的技術!武諺雲︰‘未學拳,先學步。’一個真正的高手,其步法必然穩固,根底必然扎實,跟人動手還犯得著倒地纏斗?打架靠滾地,丟人不丟人?再者,你身子滾在地上,敵人逃跑你如何追擊?敵人叫來援手,你怎麼對付?要想在真正的實戰中稱王,步法訓練是重中之重,當你的步法練到了化境,進退趨避有如神助,以一當百何足道哉?」
眾人听他侃侃而談,所言確實入情入理,于是相信世上最好的格斗術還是在中國。有人想到少林武功堪稱中國功夫的代表,于是高呼「少林武功甲天下」,不料竟也遭到李如意大加撻伐。李如意進一步說,目前流行的種種中國功夫,在實戰格斗當中還算差強人意,終究未能盡善盡美,譬如少林武術偏于剛猛激烈,武當功夫太過細巧輕靈,太極拳不善主動進攻,八卦掌只會游擊閃戰,詠春拳難以放長擊遠,截拳道不重內功研修。說到精彩處,不免手舞足蹈,眉花眼笑,目空四海,神馳九霄,直說得天花亂墜,地涌金蓮,三春開蠟梅,臘月飛秋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