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的燈亮了許久,那本黑色筆記本擱在克凡的腿上,她與貓先生並排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被子下,貓先生抓著克凡的手,握在掌心里,輕輕揉捏著。請記住我們的網址讀看看
這個夜晚,還在繼續。
克凡說︰「小時候,只要是從我嘴里說出的壞話,一定能實現,爸爸媽媽總是教育我要與人為善,我從小就被教導著不能與人結怨,媽媽說,我要做一個心地善良、胸懷寬廣的成熟孩子,但是他們倆什麼也沒告訴我,他們只告訴我,語言是有力量的,不管是祝福還是詛咒,說出口的話融入空間融入自然,它就可以成為一種力量,並起到相對應的作用。」
貓先生說︰「祝福會傳達到听者的內心,讓他們感受到快樂,幸福感增強的同時很多事情便變得一帆風順了,相對應的,詛咒也會產生相反的效果,語言的最大力量在于擾亂人心,一旦一個人的心被束縛住了,他的身體往往也不得自由。」
克凡微微頷首,輕聲說道︰「雖然他們從小就這樣教導我,但是,一個小孩子,受了委屈難免要爭吵,惡語相向什麼的,更是尋常,我有時候會覺得,那些天真懵懂的孩子最可怕,不管是在集體欺負人上還是在對事情的一知半解上,他們有任性放縱的先天優勢,于是在很多事情上便可以肆無忌憚,其實,孩子的攻擊性一點也不比成年人小。」
貓先生看著克凡,眼神溫暖柔和。
克凡嘆了口氣,她說︰「你一定不會想听這些的。」
貓先生輕笑道︰「不要擅自為我做主啊。」
克凡皺眉,說道︰「可是連我自己都不想听到這些啊……」
貓先生問︰「發生過很糟糕的事情嗎?」
克凡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
貓先生說︰「那就不說了罷。」
克凡深深吸氣,沉沉嘆氣,沉吟半晌之後,悶悶說道︰「我五歲的時候,在外婆家遇到一個男孩子,他比我大四歲,說要學騎馬,就扯著我的辮子趕我跑,他的力氣那麼大,我痛得一直哭,可是大人們都不在家,沒人來幫我,我的辮子散了,他又來揪我衣領……」
貓先生問︰「你罵他了?」
克凡點點頭,說道︰「那個時候,我哭得厲害,心里只想著快點讓這個討厭鬼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好,也不知道怎麼著,這樣的想法就給說出口了,我大概是說了要讓他消失之類的壞話了。讀看看址」
貓先生問︰「那後來呢?發生了什麼事?」
克凡沉默了。
貓先生用另一只手模了模克凡的頭發。
克凡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里有淚光閃過,她艱難地說︰「那一天,那個孩子失蹤了,他在傍晚的時候說要去買冰棍,之後再也沒有回過家,誰也沒再見過他,他就這樣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貓先生模著克凡頭發的手突然用力,將克凡摟向自己懷里,克凡的眼淚掉在自己胸口上,沁涼的觸感,是心疼,是不舍。
貓先生想,如果說的自負一點,他說不定比克凡自己還要了解她,克凡性格中有積極向上的一面,卻也潛伏著極大分量的消極悲觀,她容易逃避問題,習慣隱藏她的恐慌和擔憂,一個從小就接受「善良」教育的孩子,她的世界觀是從美出發的,相對的,她自身存在的惡會以放大幾倍的存在感壓迫著她的身心,如果這個人沒有辦法處理好自己的內心,她極有可能會陷入自厭自棄的悲慘境地,這麼多年來,不管是不是出于主觀能動,克凡一直在維持著自己內心的平衡,她的樂觀寬容讓她受人歡迎,最能體現出這一點的,便是她的那班孩子,他們喜歡她親近她並且信任她。
就像一個從不說話的人,一旦說話,他所引起的注意力一定是具有分量的,克凡的喜樂已經成為她為人處世的標簽,一旦揭開了她的悲和苦,關心愛護著她的人所受到的沖擊可能要比她本人更大。
就像貓先生。
即使隱約有所察覺,他也見不得克凡在自己面前掉眼淚。
克凡靠在貓先生懷里,細細地哽著咽,喘著氣。
那個消失了的男孩是她的心病,是她的夢魘,盡管事後獲悉事情發展經過的薛老太太一直安慰克凡,那個男孩子只是被人販子拐走了,他一定還好好地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里生活著,但克凡就是不能接受。
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他。
如同姑姑的日記本里提到的,姑姑知道她很喜歡院子里的鵝黃小雞,有一天,鵝黃小雞少掉了兩只,院子里只剩下紛飛凌亂的鵝黃小雞毛,姑姑說是隔壁的大黃狗把小雞吃掉了,說它一定會回來吃掉其他的小雞,姑姑告訴自己應該要保護小雞,要懲罰大黃狗,要讓大黃狗吃不了小雞。
然後自己做了什麼呢?
克凡似乎記起了什麼,轉瞬再要去細想,卻又什麼也抓不住,她對那只大黃狗做了什麼呢?
她對它說了什麼?
她是不是對它說︰「你不應該吃掉小雞,在你肚子里的小雞一定很辛苦,它們想要出來,它們要出來了。」
這是誰教她說的話?
姑姑?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那只大黃狗後來怎麼樣了?
克凡記得,她記得那些小雞真的從大黃狗的肚子里炸出來了,連著那些紅紅黃黃的內髒和腸子,那只前一刻還耀武揚威的大黃狗,下一秒就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開膛破肚了。
它看著自己,眼生瞪得那麼大,那麼恐懼,那麼不甘。
姑姑在笑。
有個男人也在笑。
自己呢?
克凡想不起來。
她是不是又哭了?
她是不是又在哭著鬧著找爸爸要爸爸抱了?
那個時候她幾歲來著?
六歲?
「克凡!克凡!停下!不要去想!停下!」
克凡恍然瞪大眼,她使勁眨著眼楮,過了好久,失神的眼才聚焦到眼前的男人臉上,她看著他,恍惚間有點想不明白他的表情為什麼變得這麼擔心和難過。
克凡啞著聲問︰「……怎……怎麼了?」
貓先生沉默著抱緊克凡。
克凡的手從貓先生的後背繞上來,指尖模到自己的臉,濕漉漉的一片。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了,這還真不是她的風格呢。
克凡閉上眼,苦笑道︰「我又想起來了……真……真糟糕……」
貓先生撫著克凡的背,掌心堅定有力且溫暖厚實,他貼在克凡耳邊,輕聲說︰「噓……噓……我們不想了……不想了……」
克凡嘆氣,低頭將眼淚蹭到貓先生肩膀上,悶聲答道︰「嗯。」想了想又問︰「那筆記本不看了嗎?」
貓先生說︰「乖,先睡覺,明天再說。」
克凡點點頭,從貓先生懷里挺直背,把已經落到一旁的筆記本撿起來,放在床頭櫃上,再伸長胳膊去摁床頭的台燈。
「啪。」
燈滅了。
房間里一片黑暗。
克凡仰面躺在床上,她的身旁是貓先生,誰也沒發現,他們之間的那條毛巾被已經被踢到了床尾,變成皺皺蔫蔫的一團。
第二天一早,克凡頂著熊貓眼渾渾噩噩去上班,貓先生吃過早飯後蜷在沙發上補眠,薛老太太瞥了一眼沙發上的黑貓,抱著剛疊好的衣服往克凡房里走。
克凡沒有鋪被子的習慣,薛老太太也沒有,但今天,薛老太太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克凡床邊,一會兒鬼鬼祟祟往客廳里望,一會兒俯身仔細查看克凡的床單。
「跟以前一樣,還是亂七八糟的,好像也看不出來有什麼不軌行為啊?」老太太自言自語地說著,眼神卻瞄到了床頭上的筆記本。
薛老太太站直身,隨手翻開了筆記本,一看之下,臉色大變。